五十 燕然未勒归无计

  刹那间,李若兰嘶哑的喊了一声,声音轻微,似乎积压了太多的悲苦,竟无法宣泄出来。她纵身上前,抱住女儿尸身,神情呆滞,泪水如雨,心中再想不起她半点坏处,只有自她年幼时起那点点滴滴、数不尽的美好回忆。
  盘蜒道:“李姑娘,我已替你除去心魔,祝你今后一帆风顺,练功有成。”
  李若兰身躯发颤,神色惊怒,实已痛不欲生,喝道:“你...你杀了她,杀了我的乖女儿,她是我...我这辈子唯一的寄托。你杀了我,快杀了我,不然我定会杀你报仇。”
  盘蜒目光既同情,又讽刺,叹道:“我保住你清白之躯,救你于危难之中,替你杀了罪不可恕的孽障,你反而要杀我?”
  李若兰怒火中烧,令全身痛苦,她大声道:“我情愿自个儿受苦,也不愿你杀她!”
  盘蜒提声道:“然则死在她手上数千条人命,还有那许许多多欺凌霸道的罪行,你也全视而不见么?”
  李若兰心想:“什么罪行?我一丁点儿都不信!我女儿本性是好的,不过受那妖魔蛊惑,尚可挽救,你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她?我先杀了你,再去找那幕后黑手。”她冷静下来,知道盘蜒功夫更在她之上,除非她重入山海之门,不然胜不了他。
  盘蜒见她沉默,可神色依旧凄厉憎恶,心中大不以为然,又暗忖:“凭借归星燕魂魄,我已知那伯奇鸟...那北海主母人在何处。眼下我是那甚么‘乘龙大将军’,须得替那好色国主带兵打仗,正好征召大船,赶往前线,临别前再与问天他们见上一面。乘龙大将军,当真狗屁不通,乘蛇大将军还差不多。”
  他杀了雄柳王子妃,虽知她不得人心,但依旧并非小事,须得尽快离去。好在除李若兰之外,无人知道是他下手,李若兰也绝不会去向那好色国主告密,此事多半最终不了了之。
  盘蜒出了王府,来到海上瑶鲲大营,传令下去,命全旗深夜出航,众人对他敬若天神,尽皆凛遵,于是两千猎人,组成舰队,出海飘扬,隐于夜色。
  .....
  李若兰收摄悲怒,全力运功,不久已逼出余毒,一口黑血吐出。就在这时,雄柳王子醒来,见归星燕平躺,李若兰盘膝,仍不知已发生惊天巨变,哈哈一笑,道:“娘,我怎地晕过去了?想来是不胜酒力。”欲念又生,哼着小曲,再摸向李若兰。
  李若兰手指一挑,一柄短剑破虚现形,一下刺穿雄柳咽喉,雄柳惨叫起来,当场倒毙。李若兰放声惨笑,轻柔抱起女儿尸身,仿佛她仍是那活生生的、娇美可爱、纯洁无暇的幼小孩童。她再放一把火,王府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她招来飞剑,就此远离。
  她来到海边,将身子浸泡在水里,感到清凉空旷,随后她一跃而出,仰天大哭,又以柔韧刚强的剑灵注入尸身,保她不会腐烂,野兽不敢啃食。
  她想借此惨况,提升境界,但她做不到。李若兰虽然大悲大怒,可她存了复仇之心,有了求胜之念,并非无心偶得,故而她练不成金刚不坏体,她这辈子已练到头了。
  她也不愿使卑鄙手段,去杀害那吴奇的亲友,她坚信正道,坚守底线,除非情不得已,她的剑不杀无辜之人。
  单凭李若兰报不了仇。
  但归星燕的父亲可以,山海门的神可以。
  她养足精神,捧起女儿,御剑飞行,不眠不休,不停不降,迎风穿云,披星戴月,像求死般赶往昆仑山,她仍记得前往冰雪神潭的去路,即便不知道她昔日丈夫去向,但山海门主总不会离去。
  她卯足全力,因而飞的很快,不久已见到万里群山,茫茫雪原,前方有无尽迷障,唯有从冥池重生之人才可通过,否则必死无疑。李若兰纵然有剑灵护体,却也再难前进。
  她落在一处清澈碧绿的湖水旁,向远方的雪山磕头,尖声呼喊道:“血寒,我是阿青!雪冰寒,我是李若兰!你让归燕然出来见我!我俩已三十年未见,我不怪他,但燕儿死了,我非见他一面不可!”
  雪冰寒是血寒昔日化身为凡人时的名字,是李若兰的挚友姐妹。
  她运功到极致,声音如雷,百里可闻。她一刻不停,反复说着此话。终于在第二天黄昏,她正精疲力竭,却见到空中黑影闪烁,有一人来到她身边。
  那人神色麻木,似乎世上一切他已都不在乎,此人并非她丈夫模样,却依稀可见他昔日面貌。
  他那神情令李若兰心冷,但李若兰仍决心试一试。
  她道:“燕然,你还记得我么?”
  来者道:“记得。”
  李若兰指着归星燕尸首,惨笑道:“我带女儿来见你啦。自她小时候起,就再未见过你面貌,你也再未回来看她,眼下她死了,你总肯开恩,稍尽关怀么?”
  来者道:“我叫归燕,并非昔日的归燕然。”
  李若兰流泪,却又凄然而笑,道:“看来我找错人啦。”
  归燕轻轻叹息,走到归星燕身边,恍惚间,李若兰见他眼中恢复一丝人性。
  他道:“杀她之人,身手很高。”
  李若兰道:“我听说你们找过那人,他叫做吴奇。”
  归燕抬起头,似在思索,沉吟不语,过了许久,他道:“吴奇为何杀她?”
  陡然一阵惊慌袭来,李若兰抿紧嘴唇,心中犹豫着,是否该将前因后果据实以告?
  不,不可,万万不可。
  燕儿已经死了,她的过错自然一笔勾销,在李若兰心中,那甚至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那“师父”,是那吴奇的错。
  李若兰仍在哀悼,仍在纪念女儿,因此她绝不会记得女儿半点不好。燕儿就那样孤零零的、美丽如昔的躺在那边,无辜的如同雪造的人儿,这样的好女孩儿,生前生后,都不会做坏事。
  是啊,她不是坏人。若不是那吴奇逼迫,与燕儿结仇,燕儿怎会捉他的女伴?而后来,若非吴奇指责雄柳失了紫玉印,燕儿怎会惊慌失措?她胆子最小,最经不起恐吓,正是吴奇令她乱了心神,才会起意...起意与她那笨拙的、糊涂的母亲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吴奇步步紧迫,将燕儿逼入绝境,再装作大义凛然,救苦救难的出场,义正辞严的杀了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吴奇造成的,燕儿单纯简单,怎会是这心机深沉之人的对手?
  李若兰喉咙哽咽,断断续续说出吴奇与归星燕结仇经过,只是添油加醋,颠倒因果,将惹事者说成吴奇,将受害者说成归星燕。在她心底,这既是事实,并无虚假。是那吴奇布下局,令无害的燕儿钻进去罢了。
  归燕静静聆听,复又沉思,终于说道:“是我疏于照看,累得燕儿如此。”
  李若兰“嗯”了一声,并不否认,又道:“你虽断绝俗念,可前世牵扯,岂能就此不管?我独力抚养燕儿,难免有些疏忽,眼下局面,你....你实有不可推卸之过。”
  归燕道:“我会去找吴奇。”
  李若兰大喜过望,喊道:“你....你会杀了他么?”她与吴奇交过手,吴奇并未使出真功夫,她以为吴奇功夫中有极大隐患,若山海门人出手,此战胜败已无需挂怀。
  归燕道:“你言语中不尽不实,我去找他问个明白。”
  李若兰俏脸惨白,心中剧痛,不小心将嘴唇咬出血来,她叫道:“你....不信我说的话?燕儿死在吴奇手上,你竟半点不恨他?”
  归燕道:“我不恨。”
  李若兰大怒,一巴掌打了过去,啪地一声,归燕脸上留下红印,嘴角流血,但转眼伤势已复。
  他又道:“我去找他,是因此人可疑。我早该与他动手,引他入门,但此人推诿,行迹古怪,非弄清不可。门主约束我等,但眼下不必顾及。我此时出手,实已晚了。”
  李若兰尖叫道:“我不许你引他入道,你将他打成重伤,送到我面前,我要亲手杀了此人!”
  归燕眼神不解,似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如此执迷于仇恨,李若兰神情如同落魄的女鬼,她跪倒在地,向归燕磕头,乞求道:“念在...念在你我夫妻一场,念在你女儿叫你一声爹爹,我求你让我得报此仇。”
  归燕叹道:“就如此吧。”
  忽然间,又有一人如雄鹰般翱翔而来,落在近处。李若兰回眸一望,惊讶喊道:“苍鹰哥哥?你..怎地变得...”
  来者是个魁梧老者,正是苍鹰,他朝李若兰点头致意,道:“我听到你二人交谈,燕儿...燕儿她...”想起三十多年前,那乖巧听话,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儿,自己曾从恶人手中救过她性命,他不似其余山海门人那般高深绝远,心情激荡,感慨万千。
  但他并非不明是非之人,道:“若兰,阿青,你太过宠爱燕儿,终于令她落得此时下场。”
  李若兰大怒道:“到了此时,你...你仍说这样的话?”
  苍鹰叹一口气,不愿多说,只道:“我与吴奇交过手,知道他武学可怖之处。贤弟,你与他较量,知道该如何取胜么?”
  归燕道:“严防谨守,耗他内力。”
  苍鹰说道:“不错,当年我与他抢攻,险些落败,然则他使动绝学,气力急速消退,你有不死不灭之躯,当凭借此节,可稳操胜券。”
  归燕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掌击出,归星燕尸体被黑影吞没,归于虚无。
  李若兰泪水夺眶而出,正要斥责,归燕拉住她,身形一晃,已然冲入层云,宛如一只黑色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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