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尸骨未寒化余烬

  白夜握住阳问天的手,阳问天吓得不轻,但念及此人心意,却又不忍违逆。
  只听白夜道:“你想不起来,但你身上..有九婴的魂魄。九婴并非你爹爹姓名,它是远古的魔物,从聚魂山....从常说的阴曹地府中逃出来的。”
  阳问天曾听盘蜒、苍鹰说起过聚魂山、阎罗、阎王之事,但一直以来从未放在心上,听到此处,更是糊里糊涂,道:“九婴魂魄?”
  白夜咳嗽几声,神态痛苦,道:“你自然不会相信,但...你愿听我说说前世之事么?也许...也许等你功力再高一些,便会想起....在聚魂山中,曾有那么个小小妖魔,暗暗倾慕你这大人物。”
  阳问天暗想:“你可是昏了头了?这等胡言乱语有何好听?”只是心情扰动,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白夜道:“九婴....乃是聚魂山八魔之一,是...黑雨魔神的造物,数千年前,逐阳阎王捉住了九婴,瞧出他非同小可,于是将其关押在火海牢笼中,命我这年轻孤魂看守,之后他正是从九婴身上,钻研创出逐阳神功的诸般秘诀来。
  我那时并非男子,而是女儿身,这...该死的投胎,阴差阳错,我成了眼下这模样,但我对你...对九婴的情意,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改变。
  九婴....肩上有九个头颅,其余八个皆是各类野兽,唯独其中一人,是个绝美的男子。我长久照看九婴,陪它进食、聊天、散布、玩乐,逐渐离不开它了。
  有一日,聚魂山中出了大事,听说蚩尤被一轩辕黄帝带回了聚魂山,又施展神通,一同坠入轮回海,天下大乱,灾祸频生,咱们那火海牢笼因此破损,灼热的岩浆倒灌如监狱,九婴逃了出来,救下我这小妖,又趁时空交错之际,逃离了聚魂山,前往...你们这世道。”
  阳问天忍不住摸摸白夜额头,道:“白教主,你发烧得厉害,难怪会说这样的胡话。”
  白夜扑哧一笑,摇头道:“我练逐阳神功,体温自然炽热,你与我一般如此。你当我说胡话,那就算是胡话好了。”
  阳问天忙道:“我信,我信还不成么?”不知怎地,他与这白夜相处久了,竟极为投缘,只觉此人心性淳朴,好似任性的小孩一般,此人武功远胜过他,又一贯高高在上,为何阳问天会有这念头?
  或许在那遥远的时空中,他真的同那虔诚、尽职的小妖结了缘?
  白夜听他相信,精神振作,又道:“逐阳阎王发觉九婴不见,很是恼怒,但他另有要事,懒得处置我。他给我一颗琉璃球,透过这琉璃球,可感应九婴魂魄方位,他命我搜寻九婴去向,一有所获,立时禀告他。
  他很快忘了这九婴妖魔,可我....我却如何能忘?我花了五年时光,除了吃饭睡觉,打坐练功,就一刻不停的守在琉璃球旁,终于...终于找到了九婴身影,我重见到他,高兴极了,却无法听他说话,陪他玩耍,但对我而言,这琉璃球中的景象,远胜过聚魂山的一切乐趣。
  九婴功力折损,成了寻常的妖怪,偶然间,你们这世道的群妖,聚集在刚转醒的蚩尤身边(是啊,它最终也到了你们这儿),汇成大军,又建立帝国,征伐凡间各部落。我瞧见九婴的英姿,愈发为他沉迷。
  但好景不长,数十年后,山海门人....穿梭而来,与蚩尤一场大战,双方几乎同归于尽。天地间的妖魔群龙无首,自相残杀,又被凡人围攻,终于被赶尽杀绝。
  九婴却因此功力大涨,成了个超乎想象的怪物,其中道理,我也想不明白。它瞧不清大势,仍与凡人为敌,最终被新的山海门人诛杀,魂魄消散,不知去向。
  我见到那场景,只觉断魂心碎,我发誓非要前往那处,找到九婴,它是聚魂山的八魔之一,定有活命转世之道。
  巧合的是,逐阳阎王有所图谋,似想对付山海门人,欲培育数个阎罗,穿梭屏障,来到你们这里,我受了鼓舞,于是勤修苦练,终于有所成就,当上了阎王麾下六大阎罗之首。
  原本依照计策,我早在千年前就该转世成人,在此世降生,但逐阳阎王遭到背叛,一位紫霄阎罗就此逃离,带走了至关重要的宝物,而逐阳阎王自己,也被凡间高手群起围攻,不得已逃了回来。
  阎王无奈,只得拖延重整,另觅良机。我也得了空闲,无意之中,又从那琉璃球中见到了九婴转世后的模样。原来逐阳神功功力越深,那琉璃球便越是精准。
  我见证九婴一次次转世,它有九个头,便有九个魂,但那其余八个野兽之魂与我无关,我只盯着其中一者。那魂魄...不断轮回,每一次出生,都是个俏丽无双的好样貌,就...像你这样。”
  阳问天脸一红,干笑道:“白教主何必夸我?你实比我英俊得多。”
  白夜眼中光彩绽放,喜道:“你夸我好看?原来你不嫌弃我是...男儿身?”
  阳问天想说:“我是不嫌弃,可也不喜欢。这其中可大有不同。”却生怕白夜伤心,忍耐不语。
  白夜低声欢呼,续道:“到你爹爹那一代,魂与魄分开,成了姐弟二人,又各自自行生出魂魄来。你爹爹如何死的,我并不知情,因那时我已被逐阳阎王送至此间,成为...成为白夜了。”
  阳问天点头道:“我听白铠说过,你似比我大了一岁。”
  白夜笑道:“算上聚魂山的年岁,你比我大得多了。你爹爹...去世后,想必九婴灵魂又回到你身上。而你那姑姑身上那魄也被人除去,钻入你体内。你与逐阳神功这般有缘,正是因此之故。我....当年一见到你,就觉得格外亲切,对你...做出种种举动,实是控制不住。你千万莫怪罪我,我..我若想起自己是谁,你..是谁,我必然对你恭恭敬敬的,绝不会唐突冒犯...”
  阳问天见他快要哭出来了,不由感动,捏住白夜的手,柔声道:“我不怪你。”
  白夜喜极而泣,道:“真的?你都原谅我了?”
  阳问天道:“你真的没杀我明教年幼的教徒?”
  白夜大声道:“我若杀了半个,你把我心挖出去吃了,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阳问天苦笑道:“这可...真怪了,白铠明明...嗯,或许是你其余手下自作主张,义弟他猜测有误。”
  白夜对阳问天倾诉心意,得他善待,真觉得这世道无比美好,他道:“九婴,九婴,我这人记性很好,聚魂山的事,眼下都清清楚楚的在我心中。你想听听么?没准你也能想起来。”
  阳问天道:“即便真有什么前世,眼下也不必多说,你被我重创,留在这阴寒之地可大大不妙,我先带你回缤珠城疗伤如何?“
  白夜笑道:“即使再中你几掌,若能换得你对我友善喜爱,我死也不怨。”
  阳问天瞧他言行举止,此刻全是温婉姑娘的情状,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那冷若冰霜的神态背后,唯独对自己热情如火。阳问天并不觉怪异,只感到此事再自然不过。他将白夜扶起,又看了看道儿,她不过穴道被封,并无大碍,于是运功将她唤醒。
  道儿一见两人和解,惊喜之余,盘问缘由,阳问天哪好意思多说?只说其中大有误会,白夜并非恶人。
  正问答之际,草丛中一阵轻响,只见白铠悠悠而来,他不过随意走动,举止悠闲,但阳问天情不自禁生出敬畏之意,似乎有无数瞧不见的幽灵争相膜拜这位义弟,乾坤天地也对他好生看重。
  就像他当年见到苍鹰师父向自己走来一样。
  白夜凝视白铠,忽然间,身子瑟瑟发抖,似患上痉挛癫痫。阳问天心中一痛,忙问道:“白教主,你怎么了?”
  白夜身上涌出气力,蓦然冲出,拦在白铠面前,喊道:“问天,快走,快走!他是...”
  阳问天再未听见白夜之后的话,只因眼前火光一亮,白夜身形凝固,整个人变得苍白无光。他曾经辉煌闪耀的袍子霎时黯淡,那犹如天神的容貌也再无神采。
  微风吹过,白色的烟尘飘动,那烟尘掠过阳问天眼前,驻留不动,似想再看看这位前世的恋人。
  一眨眼功夫,白夜身躯消失,化作地上毫无生气的白色尘埃。
  阳问天愣了许久,终于想起伏火、五星死时模样,明白发生了什么。顷刻间,他感到天崩地裂,一颗心好似随着白夜一样灰飞烟灭。
  道儿怒道:“白铠!你...你...白夜他....并非...并非恶人,你..为何胡乱杀人?”她仍认为白铠不过是一番好心,想救助他们二人,这才误杀强敌。
  白铠弯下腰,从地上捻起些许尘埃,侧头张望,笑容漫不经心,又甚是惬意。
  阳问天清楚看见那尘埃之中,升起红澄澄的魂魄,化作美丽的、千丝万缕的丝线,汇入白铠额头间。
  他额头现出太阳般的光芒,形成一太阳的形状。
  阳问天记起逐阳神功内劲壁画的最后一幅图,有一人站在教众之间,无数光芒照向那人,那人额头中也似这般火光耀眼。
  阳问天泪如雨下,疯狂扑入那白尘之中,双手捧起许多,放在眼前,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已被泪水堵住,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仍未想起前世的缘,但他已明白白夜的心意。
  他恨自己糊涂,他恨自己麻木,他恨自己知道的太迟,回应的太慢。
  他恨命运为何让重逢如此短暂,让痴情人如此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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