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远有彩旗故人来
寂静之中,蓦地有人说话,那人道:“苍狐,苍狐,你眼下明白了么?战场之争,乃是末节,不战而胜,驱狼吞虎,这种种幕后算计,更为精彩纷呈。”
苍狐惊声道:“吴奇叔叔?”
盘蜒从山后走出,朝苍狐、东采英、蛇帝垂首致意。蛇帝轻声道:“我知道城主躲在一旁,这才多费些口舌,等城主现身。”
苍狐心下愧疚,道:“叔叔,我不听你的话,被敌人所趁,败军之将,无颜归去,你任由她杀我好了。”
盘蜒摇头道:“苍狐,谁能一生不败?”
苍狐心中一阵温暖,想起自己狂妄自大之举,当真无地自容。
盘蜒又对蛇帝说道:“姑娘巧计连环,咄咄逼人,令人叹服。在下守在后方时,又有大军来袭,想必也出自姑娘之手。”
蛇帝点头道:“那是青族的另一大帐王兵马,那大帐王虽比不上踏由,但残暴之处,不下于踏由,我索性借城主之手,令他吃些苦头。”
盘蜒道:“或者让咱们被那大帐王一锅端了,不也是一桩美事?”
蛇帝叹道:“只可惜城主了得,我终究未能如愿。”
苍狐暗想:“原来这女子诡计环环相扣,幸亏被叔叔挡下,战场上若与她遭遇,我未必会败,但正如叔叔所言,战前战后的学问极为精深,与之相比,战阵杀敌,确显得微不足道了。”
蛇帝手指一拂,东采英只觉精力稍复,望着此人,眼神困惑。只听蛇帝说道:“狮心王还赖着不走,难道想反悔么?”说着指向某个方位。
东采英哼了一声,有士兵牵马过来,东采英喊道:“撤兵!”于是大军行向远方,他不时回头张望,神色沮丧,却又显得甚是迷茫。
盘蜒道:“姑娘对这狮心王当真客气,却为何不善待我涉末将士?若我不来,苍狐已被你杀了。”
蛇帝说道:“他这几天之内,亲手杀了近十万人,他太过危险,我决不能容他活着。他身后这些士兵,也全是刽子手,我纵然不愿,也不能留情。”
苍狐笑道:“姑娘可抬举我了,论为人险恶、手段厉害,我如何及得上你?”
盘蜒瞪他一眼,道:“你这惫懒小子,居然还笑得出口?”苍狐吐吐舌头,低下脑袋。
盘蜒走到苍狐身前,对蛇帝说道:“姑娘,若你我联手,一起对付那异兽之眼、徘徊之沙,尚为时不晚。”
蛇帝道:“这是我一人之事,无论涉末、大观,都滚的越远越好。你要我不杀这些刽子手,好,我答应你,但涉末的人,立刻给我滚,以免惹出祸来。”
盘蜒摇头道:“姑娘如此固执,在下说服不得,唯有向姑娘讨教武学,以武服人了。”
蛇帝森然道:“你啰里啰嗦这许多话,还不如这一句实在。”
盘蜒道:“先礼后兵,乃我涉末规矩....”话说一半,蛇帝一掌轰了过来,盘蜒左拳一挥,波地一声,将蛇帝掌力弹向一旁,哗啦啦声中,沙漠上留下许多窟窿。
蛇帝左踩一步,身上真气浑浊,好似水雾,顷刻间如一块大屏障,将沙漠整个横断,她人隐在其中,不断遥遥出掌,掌力刚柔并济、排山倒海,接连袭向盘蜒。
苍狐见状叹服:“我若遇上这情形,唯有先设法躲闪,伺机近身,破那水幕,找她真身所在,但那水幕如此广大,多半人未找到,自个儿先被打得落花流水。”
盘蜒喊道:“好掌法!”双手握拳,极快的打出,霎时出现数道黑风,卷向蛇帝掌力,两人以力斗力,毕竟是黑风大法更胜一筹,先吞灭蛇帝掌风,旋即又冲破水幕。
蛇帝从一块水幕后钻出,一掌抓入旋风中,那旋风变得沉重迟缓,消散不见,她手掌抱圆,真气鼓荡,刹那间,盘蜒四周内劲流转,竟好似陷入海中漩涡一般。那漩涡势头庞大,实有碎舰屠龙之威。
盘蜒盘膝而坐,身形凝定,稳处于天地之间,任风云变色而不动。那漩涡如绳索卷上盘蜒身躯,往外拉扯,欲将他撕碎,但盘蜒也以雄浑内劲抵挡,漩涡全无效用。
众将士只瞧得魂飞天外,都想:“仙人打架,咱们沾上便死,还是逃远些为妙。”
蛇帝久攻不下,有些急躁,又做了个手势,那漩涡中海蛇陡然出没,各个儿体态壮绝,有的张开吞舟巨口,朝盘蜒咬去,有的吐出蛇信,卷向盘蜒身躯,有的则吐出毒液,气味腥臭异常。
盘蜒拔出烛龙剑来,一剑刺穿那咬人的海蛇,一拉一转,将那海蛇挡住毒液,随后再将那吐信海蛇撞得歪歪扭扭,他一声长啸,手掌连劈,只听惊雷般巨响,那漩涡化作漫天雨水,四周还复宁静。
蛇帝低呼一声,神色惊讶。盘蜒道:“你使得确是阎王功夫,但功力不足,有妙法也用不出。若刚刚你那漩涡真有巨海之力,我如何能安然不动?”
蛇帝叱道:“你少逞强,我瞧你也是强弩之末了!而我仍精力充沛,再斗下去,仍是我赢。”
盘蜒道:“那可未必!”突然轻轻一剑,沙下传来尖叫,几条小白蛇被他斩成两截,蛇帝见手段被他识破,低哼起来,甚是沮丧。
那两个虎面人见状喊道:“大人,咱俩帮你!”
蛇帝急道:“住手!此人厉害,你二人不得牵扯进来!速速躲远些!”转过身,见盘蜒并不追击,神色甚是平淡。
蛇帝说道:“你为何不动手袭我属下?”
盘蜒指指身后将士,道:“光明正大,对光明正大罢了。”
蛇帝微笑道:“好一个光明正大,既然如此,在下当全力以赴了。”
盘蜒早察觉她隐藏绝技,未曾施展,这才随意应付,以求观尽其功,只见蛇帝在指尖咬破口子,眨眼间,一滴血珠从伤口升起,不停涨大,直至遮天蔽日,阴影笼罩十亩之地。
众将士皆吓得大呼小叫,四散躲闪,杨百夫将苍狐背起,朝远方狂奔。
盘蜒身躯发颤,他道:“血肉纵控念?”
蛇帝点头道:“此乃其中一门蛇血功,此物毒性非常,城主,我原非杀你不可,此招一出,你非死即伤,还请听我一言,速归故里,以免沦为那魔鬼口粮。”
盘蜒看着她双眼,看着她身躯,看着她秀发,看着她额头,眼神与东采英一般迷茫,一般不解,她为何对东采英如此和善?为何处处留手?她兵法谋略为何如此出众?她为何自称蛇帝共工?
他大声道:“你到底是谁?”
蛇帝不答,纤细的手指稍稍一拨,那大血球宛如山崩岳断,直直坠落下来。
盘蜒咬紧银牙,双手托起,以轻柔内劲抵住那大血球,既不令其落地,也不将其消解,他又问:“告诉我你是谁!”
蛇帝催动内力,令那大血球加倍沉重,毒性散发,漫向盘蜒,她道:“我并无过往,也遗忘过去,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
盘蜒道:“我或许识得你!”
蛇帝一愣,摇头道:“我从不认得什么吴奇。”手又往下压了些。
盘蜒心想:“是啊,我眼下是吴奇,她....自称是蛇帝,咱们又何必相识?”他已全无交战心思,但这大血球不易应付,他需令苍狐等再跑远些,方可任其炸裂。
两人正在僵持,盘蜒只听身后连声惨叫,他往后一瞧,脸上变色,心头大震。
一只样貌奇异,数丈长短的怪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它双翼有如蝙蝠,残破不堪,伤痕累累,根根羽毛有如尖刺利刃,却又零零碎碎,半秃半密,那一双眼半金半红,晦暗无光,鸟喙弯曲,尖锐至极。它动作时,浑身似散发血雾,预示着不祥的征兆。
此怪身躯虽大,却有些圆润,乃是一只夜枭,但显然受到无数折磨,惨烈摧残,以至于体型剧变,成了魔鬼般的模样。
盘蜒认得这怪鸟,他仍记得它身上每一处伤痕,它虽比以往巨大百倍,但盘蜒仍清楚得想起它来。
它是八魔中的天魔,采奇收养的魔怪,它自称是大眼枭。
那蛇帝大声道:“小心,异兽之眼,快跑,快跑!”
众人想跑,但这魔鬼张嘴一咬,那人四分五裂,被它呑落肚中。随后,它极快的出嘴伸爪,顷刻间连动千回,吃了千人。士兵想跑,但被它翅膀一扇,被风吸引回来,不知怎地,背脊折断,只能坐以待毙。
蛇帝一转手,将那大血球扔向大眼枭,大眼枭尖叫一声,张开嘴,吐出一道血光,那血光有如彗星,瞬间将大血球淹没,反打向蛇帝。
盘蜒心想:“这一招有如阎王全力一击,它怎会有这般法力?”身子一动,拦在蛇帝面前,一招大道无形,正中血光,两股巨力撞在一块儿,引起惊天震动,于是空中充斥血色,地面撕裂,宛如末日一般。
大眼枭不为所动,一嘴向苍狐啄去,杨百夫喊道:“将军,快跑!”将苍狐推开,自己被大眼枭刺穿身躯,苍狐怒不可遏,悲愤异常,只能眼睁睁见自己爱将被大眼枭吞下。
他背后恰巧有一道裂缝,正是盘蜒与大眼枭对招时裂开,他一脚踩空,跌落下去,大眼枭一嘴咬来,未能命中。
苍狐坠下深渊,但在下坠之时,耳中仍听到万莲大声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但喀嚓一声,她声音断绝。
那断绝令苍狐绝望,令苍狐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