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两个婴儿

  院长要死了。
  快则三五日，慢则七八天。
  当最后一剑斩出，体内剑息风暴释放，他生机便已断绝。
  如今还未活着，只是因为一身高绝剑道境界，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们都很清楚这点，却又默契的都不提及。
  慢悠悠飞出数十里，院长落在地上，靠石头上舒服的叹了口气，“罗冠，老夫有些饿了，你去找点吃的。”
  “是，请院长稍等。”
  罗冠很快回来，打了两只野鸡，在火堆上烤。
  闻着肉香，院长大笑，“小时候，家里穷得很，一年到头不见荤腥，老夫跟一群同村少年，整天就想着法的捕鸟抓鱼，若能逮到一只野鸡，便能乐的蹦三尺高。”
  罗冠笑笑，“那等下，就请您尝尝，我烤的味道如何。”
  “你不行。”院长摆手，“烤鸡那可是一门技术活，我刚才看到，远方有条大河，你去河边找找，有没有锯齿状开白花的青草，采些来捣成汁水，抹在烤鸡上那滋味……嘶，要流口水了，快去快去，老夫帮你看着火候。”
  罗冠走向大河，片刻后归返，手上没有青草，反而抱着一只木盆。两个襁褓中的婴儿，似哭喊累了，小脸蔫蔫的，正靠在一起睡。
  “河边捡到的，应该是白天时，被人放进了河里。”
  院长看了一眼，大河上游的凉州方向，脸色似有些复杂，“这大概，便是虎毒不食子吧。”
  便在这时，似嗅到了烤鸡香味，两个婴儿大哭起来，嗓子都哑了。
  罗冠苦笑，“院长，怎么办？”
  “你捡到他们，便是一场缘分，不如就养在身边。”
  “……您别开玩笑，我哪会养孩子！”罗冠头都大了，连连摆手。
  院长不再逗他，“去城里弄点奶来，记住要人奶，他们太小了，吃不得别的东西。”
  罗光瞪大眼。
  “发什么呆？快去，他们饿坏了！”
  罗冠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等进了凉州城，倒是很快就找到了，一名哺乳期的妇人。
  因九幽绝灭阵的缘故，如今她与孩子都在昏睡，只看了一眼那鼓囊囊的胸部，他就一阵苦笑。
  正犯愁，罗冠突然眼神一亮。
  拂袖一挥，召唤出白骨幡。
  “小幡，拜见主人！”骷髅头嘴巴开合，义正严词，“我所在之地，即为主人壁垒，要伤害主人半点，便需得从我身上踏过去！”
  “很好！我就知道，小幡你忠心耿耿，眼下我就有一个艰巨任务，要交给你做。”
  片刻后，白骨幡托着满满一水袋奶，从房内飘出来。
  晃晃悠悠，像是喝醉了酒，那双空洞-眼眸里，一片暗淡、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
  堂堂白骨幡，吃人不眨眼的大凶之物，居然沦落到给人挤奶……它突然觉得心好累。
  “干的漂亮！”
  罗冠赞了一声，将白骨幡收起，原路赶回。
  吃饱喝足，两个小家伙心满意足睡去，看着院长一手一个，将他们小心抱在怀里，罗冠觉着眼前一幕，好笑而又温馨。
  “笑个屁，还不快过来，把他们放下。”木盆足够两个小不点睡，可明日还要赶路，总不能一直端着个盆那。
  院长给出了解决办法，让罗冠折了一些柔软的树枝，编成两个篮子，中间穿一根直木，就成了一副简易版婴儿扁担。
  鸡肉烤糊了，也没洒上那种青草的汁水，但院长依旧吃的香甜，待喝了一口罗冠取来的美酒，一脸舒坦。
  “很多年，没这么轻松过了。”
  罗冠想了想，“院长，接下来几日，弟子陪您在世间走走，也好让您亲眼看看，您这些年来一直守护的青阳，如今是何等模样。”
  院长点头，“这提议倒是不错。”他看了一眼周边，随手一指，“便选这个方向吧。”
  罗冠点头，又皱眉，“院长，这两个婴儿怎么办？我们也不好，一直带在身边吧。”
  院长道：“先带着，等找到合适机会，便把他们交付给别人……总要给他们个活路。”
  若将婴儿送回郡城，涉及仙宗大案，谁敢养活？
  第二天一早，罗冠苦着脸，去河边洗尿布。
  院长在身后，笑的无比开怀。
  太阳渐升，一老一少挑着两个婴儿，沿官道前行，看着倒像是一家三代赶亲戚。
  只可惜，爷俩都是光棍，一路引来诸多大姑娘、小媳妇眼神追逐——那挑扁担的少年，快看看我，做你娃的后娘，我愿意的呀！
  到后来，甚至有那胆大妇人，借着看孩子的名义直接上前搭讪，将罗冠吓的落荒而逃。
  此时官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看着眼前一幕大都忍俊不禁，更有人吹着口哨起哄。
  院长“哈哈”大笑，这便是他奋斗一生，所追求的东西啊！
  ……
  河底突然浮出一块坚冰，暴露在日光下，顿时快速消融。玄衣道人走出，他看了一眼凉州城方向，脸上露出沉凝、惊叹。
  “院长大人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那一剑出，斩断九幽通道，尽杀仙宗之人，他封闭气息藏匿大河之下，也清晰感知。
  但好在，这样的剑，自此之后将绝迹世间。
  他只需等，等院长身死，便可动手了。
  与三仙宗的合作？
  玄衣道人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罗冠杀他分身、夺他气运，自然只能死在他手里，只有如此才能令自身归于完整。
  这一切，不过是利用而已，利用三仙宗完成九幽绝灭阵的布置，再送信帝武逼院长出手。
  院长一去，他便再无顾忌！
  可惜，谋夺帝剑碎片计划，彻底功亏一篑。
  玄衣道人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
  苍南郡遭了大旱灾，七八个月里，只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连地面都没打湿。
  地里庄稼颗粒无收，大户们还能靠存粮度日，平民百姓便遭了殃。响应官府号召，县城里几家向来乐善好施，名声极好的大户，合力在城外开了粥摊。
  流民饿的面黄肌瘦，表情麻木排队领粥时，城中一座大宅，正举办着一场宴会。
  菜品丰盛瓜果齐备，更有貌美婢女依偎着，不时娇笑几声。
  主位，饮过一杯的城主大人，叹一口气，“值此大灾之年，某与诸位在此享乐，心中难安啊。”
  气氛微凝。
  一富家员外起身，“城主大人忧虑民生，实乃县中百姓之福，我等有幸能在大人治下，自当为您分忧。”
  他看过众人，“明日起，城外粥摊每天增加三百斤粮食，损耗由我们几家均摊，如何？”
  “没有问题。”
  “大人爱民如子，我等佩服！”
  “在下敬大人一杯！”
  城主大人笑的开怀，又连饮了几杯，便像是喝高了，头一个劲的往婢女怀里钻。
  富家员外道：“天色不早，大人奔波劳碌一天，便在府里安置吧。”
  城主大人喊着不要，却老实迈着腿，被两名婢女架走了。
  一人面露不屑，“哼！咱们这位城主，可真是又婊又立。”
  “官嘛，贪财好色爱名，不都一个样，只要肯合作就行。”
  “有城主府开具的批文，咱们的运粮船，才能通过大河上的检查，运抵舟山县……嘿，那地方才是重灾区，粮食过去一倒手，至少十倍以上利润。”
  “众位，你我共饮此杯，贺这天赐的灾年！”
  大河上，吃水极深的运粮船，正安静航行。
  “都打起精神，前面就是舟山县，只要粮食安全运到，每人赏银三十两娘们一个！”
  管事这话，引来一阵欢呼，护卫们个个两眼放光。
  嘭——
  远处一声闷响，似重物倒地。
  管事脸色微变，“快去查看，出了什么事？”
  一群护卫冲过去，又是几声闷响，火把随之熄灭，有人尖叫，“劫匪！有劫匪……”
  声音戛然而止。
  管事脸瞬间白了，看向身边之人，“沈馆主，看来要麻烦您了。”
  沈馆主大步上前，沉声低喝，“在下苍南郡城泰岳武馆沈立，今夜来的是何方朋友，请现身一见。”
  脚步声响起，黑暗中走出一名年轻人。
  沈立眼神变了变，“阁下与我都是武道修行之人，何必……”
  嘭——
  一声闷响，他被直接打飞出去，翻滚着落入河中，没了动静。
  管事瞪大眼，几家重金请来的万重境高手，就这么完了？
  年轻人道：“自己跳，还是我帮你？”
  管事一阵小跑，跳到河里，“啊……救命……咕嘟咕嘟……我不会水……咕嘟咕嘟……救……”
  不会水，还跳，这算自杀。
  既如此，就尊重他个人意愿吧。
  年轻人抬头，月光照出一张，棱角分明面庞，“院长，我真想把这群混蛋都杀了！”
  “一群听命办事的小喽喽，杀了又能如何？就算你去城里，把那群大户都宰了，也没什么意义。商人逐利乃是天性，杀了他们过几年又会冒出一批，是杀不完的。”
  “世间之大，不平何其多？力所能及范围内，做到不亏心也就是了。”院长表情突然僵住，只听得“噗噗”几声闷响，臭气四溢。
  “臭小子，不学学你妹，能吃又能拉……罗冠，快去洗尿布……”
  天亮时分。
  舟山县，码头。
  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灾民，瞪大眼看向水面。
  水声响起，一艘大船缓缓驶来。
  “有船！”
  “真的有船！”
  很快，大船停靠岸边，人群冲了上去。
  “粮食，满满一船粮食！”
  “老天爷，我们有救了！”
  “不是梦，这不是梦！”
  “船上一个人都没有，神仙显灵，这是神仙显灵！”
  灾民跪在船上，不断磕头。
  却没注意到，河对岸一老一少，挑着一个扁担，正不断远去。
  “……院长，您不是说，尿布今天您洗？”
  “我说了吗？”
  “说了！”
  “哦，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这话，您昨天说过了……”
  “那我换个理由？最近腰疼，老夫蹲不下去啊。”
  “……院长，您脸皮真厚。”
  “你这孩子，院长我老了，一脸的褶子，能不厚吗？”
  交谈之间，两人步伐看似不快，却一步十数丈远，眨眼功夫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出了苍南郡，旱情终于缓解，路边多了许多苍绿。
  未安城养济院外，今日多了两个襁褓中的婴儿，白嫩嫩的小手，对着林荫抓呀抓的，一点也不哭闹。
  而如今，在城外码头，等着乘船的一老一少，正坐在混沌摊上。
  卖混沌的是个寡居妇人，三十多岁模样，脸上虽添了几分皱纹，却也更显风韵。
  被院长一个劲的盯着看，妇人脸都红了，却又不好跟一位老人争辩，匆匆放下两碗馄饨，就赶紧跑远远的。
  “院长，我还在这坐着呢，您老人家收敛点可好？”罗冠吃了口馄饨，面露无奈。
  “老夫在后山坐了三十年的牢，如今终于出来了，又不做什么，看看还不行？”院长瞪来一眼，“我告诉你，如这般年岁的妇人，最是知情识趣，想当年……咳，没醋了，老板娘过来送点醋！”
  罗冠苦笑，就在这时摊位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却是一名行商被人偷了钱袋，正追着两个半大小子在码头狂奔。
  “抓贼啊！抓住他们！”
  一个小家伙运气不好，被行商的跟班抓住，钱袋却不在他身上，引得一群人围观。
  “又是这俩小子，天天在码头行窃，早晚得吃大亏！”
  “唉，也是一群可怜人，养济院的许大人，今年都纳第二房妾室了，请问这钱是哪来的？他们没饭吃，为了不饿死，便只能自谋生路。”
  “嘘！许大人可是城主的堂弟，敢乱嚼舌根，你不想活了啊！”
  罗冠皱起眉头，面前的馄饨，瞬间就不香了。
  眼看那行商，骂骂咧咧带人去送官，他皱了皱眉，突然起身，“院长，坐船路途枯燥，我去给您买点水果，也好在途中充饥。”
  院长盯着老板娘的腰身正看的正入迷，闻言头也不回的挥手。
  罗冠起身便走。
  半个时辰后，未安城中突然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养济院的许大人，被人打个半死，扒光衣服挂在了城主府！
  消息传开，无数人拍手称快。
  许城主匆匆赶来，看到堂弟的丑态，当即又惊又怒，“快把他给……”话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地上写着一行字：
  帝武巡查到此一游！
  后面，是个简单的符文标识。
  字谁都可以写，但这标识却没人敢乱用，许城主脸色一白，“……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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