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太平

  安心就这么睡过去了,她忘了跟宫锐讨要生辰礼,但宫锐岂会忘?
  翌日,安心才醒来,宫锐照旧,一早就让下人给她准备了解酒汤让她喝下,以缓解宿醉的不适;安心还沉浸在昨夜的喜悦中,直到和姆伺候她洗漱时,她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多了一串手串。
  是一串绿松石手串,每颗石头大小相近,却不圆润,保留原有的样子,看得出是天然未经打磨过的石头,结绳也很特别,不像梁国常见的编织样式,要说最特别的还是,上面还穿着一颗犬牙,白色森然。
  “嗯?”
  安心端详了一番这手串,能近她身的只有和姆和宫锐,手串的做工和材质都不算珍贵,这难道是和姆送的?
  她转头望着和姆问:“这是你送我的?”
  和姆对她摇摇头,然后低下身,从她的妆台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锦盒,锦盒不大,她却恭敬地用双手举着交给安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才是我送给公子的生辰礼,望公子不要嫌弃。”
  安心的吃穿用度一向精细,和姆虽然给安心准备了礼物,可她就算拿出存下的所有月钱,能送的最贵重的东西在安心面前也不值一提,她本想偷偷藏着让安心自己发现,可她突然问了,和姆就拿出来了。
  安心被和姆手里的锦盒吸引过去,她放下那手串,带着期待打开和姆给的锦盒,锦盒里竟然也是一颗石头,是一颗质地极好的昌化鸡血石,三寸大小,莹润红艳,像一滴血般。
  昌化鸡血石是做印章的上佳材料,和姆能想到送她这么颗石头,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安心拿出石头握在手里,看起来是喜欢的,她伸手捏了下和姆圆润的脸蛋,打趣道:“你呀,买这个石头月钱都用完了吧?不过我很喜欢,等到你生辰,我也给你送份大礼。”
  虽然和姆的身份是她的婢女,可安心一直当和姆是一个老实的妹妹,她没说赏赐,而是把两人放到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和姆听安心这么说,她咧开嘴,冲安心直点头,她伺候安心几个月,安心对她极好,她对待安心自然不会马虎,好在安心喜欢。
  这礼既然不是和姆送的,那就只能是宫锐了,可送她这么个普通的手串又是何意?
  和姆看安心一直摆弄着这手串,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开口问道:“公子可是在想这手串?”
  安心对她点点头,“你知道?”
  和姆道:“北地的哈喇女子喜欢佩戴绿松石,她们认为绿松石能守护平安,带来好运;上面那颗牙,应该是狼牙,公狼终身只有一个配偶,在哈喇,把狼牙赠予心仪的女子,和我们梁国的鸳鸯一样,寓意忠贞。”
  原来如此。
  宫锐心思细腻,却也太含蓄了。
  不过他倒是会投其所好,知道安心最在乎什么,安心脸上的笑意从昨日持续到了今日没消,用过早膳后她就前往书房去找宫锐。
  恰好宫锐这边议事也正结束,郭子达、杨修、陈严从书房出来就碰上了安心,虽然不实传闻满天飞,作为宫锐的亲信,他们知道实际情况,如今都已经当安心是女主人,对安心恭敬行礼后才离开。
  安心进屋时,宫锐手里的笔没停,安心瞧见他的手腕上赫然也绑着一颗狼牙,与她的一样,只是没有绿松石。
  安心举着她的左手,让石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宫锐抬眼与她会心一笑。
  安心耐心等着宫锐忙完放下笔,她才走近他,不似宫锐的含蓄,安心的爱全都表露无遗,她毫不知耻地就坐上他的大腿,手环着他的脖子,作势就要亲吻他。
  宫锐头一歪,她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长臂将她搂紧,无奈开口道:“好心心,你可饶过我吧。”天这么冷,他实在不想一大早就去沐浴冷静。
  安心被他的话逗得开心,笑出了声,“和姆都告诉我了,送狼牙寓意忠贞,我来问问是不是真的。”
  她小脸上洋溢着甜蜜、魅惑,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像个吸人魂魄的妖精。
  宫锐还是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是真的。”
  “那我可是记下了,若是有言而无信的那天呢?”
  “不会有。”回答斩钉截铁。
  得到满意的答案,安心笑意更盛,心满意足地埋在他的胸前。
  雪未停,屋内的银碳静静燃烧,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宫锐将安心抱到书房的窗边,放下她,然后打开窗,与她站在窗边看雪。
  院子里的枯树被厚重的雪压着,细一点的枝丫早被压断,小院一片银装素裹。
  宫锐叹了口气,开口打破此时的宁静:“心心,这个冬天怕是不太平。”
  安心不明所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能看出到宫锐脸上隐约浮出忧愁,他一向是个高瞻远瞩之人,让他叹气的事不会是小事。
  “现在还说不好,要看这场雪何时能停,可这场雪像是不会停。”
  他这话说完外面的雪势似乎又大了几分。
  安心表情不解看着他,等着他解释。
  他把她的手握在手里,为她挡去寒意,慢慢说道:“今冬是寒冬,已经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哈喇部族从十月底就开始被冰雪覆盖,哈喇王塔尔汗自登基之日起就开始练兵囤粮,丝毫不隐藏进犯之心,在这样的天气下,我们的兵没有他们那么强壮耐寒,云州,他们已经馋了很久了……今年的寒冬是老天赐给他们的良机,他们已经有所部署,恐怕将有一场恶战。”
  他又叹了口气,“再有,这雪再下下去,若是北方雪灾起,不仅是百姓受难,战事补给也会受影响,到时候就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安心听他这么一说也感到事态严峻,疑惑问道:“可,你既然已经能预料到这些,为何不先做准备呢?”
  他将左手伸出窗外,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手上,然后被体温溶解,又迅速结成冰。
  “我担心的正是现有的准备不够。”
  ……
  宫锐当日午后就折返回骑风营,他与安心阐明原由后,安心自然不会恼,只是叮嘱他千万小心,多传消息来,别让她挂念太久。
  骑了大半日马,回到骑风营驻扎的北域关,即便是快马加鞭,风雪还是在介胄和护肩上积了寸余,宫锐搓了搓被冷风吹得发麻的手,抖去积雪,大步进了大帐。
  杨修、陈严早在帐中候着了,同在的还有骑风营的武威将军。
  武威将军檀岂已经年近六旬,统管骑风营;他戎马半生,全奉献给这北境,他与哈喇人交手无数次,对哈喇各个部族都相当熟悉,十三年前的九狼山一战,正是檀岂带兵大破哈喇人最兵强马壮的黑鹰部落,逼得哈喇各部不得不签下停战协议,与梁国各自休养生息。
  哈喇新王塔尔汗年轻气盛,他的母族出自黑鹰部落,他继承了黑鹰部落好战好斗的性子,也继承了父族赤羽部落的才智与谋略,三年前,他才上位就在当年冬天进犯,正碰上那是急需军功的宫锐,两方斗智斗勇,终究是宫锐那时计胜一筹,可塔尔汗并未死心,这些年修养蛰伏,等待时机再次出击。
  而今年是天赐的良机。
  连日的风雪让北地天寒地冻,甚至已经有少些贫民被冻死,加上梁国已经多年没有打过大仗了,今年的军备只照往年的给,对于今年的情况来说相当不足的,战事不开,突然向朝廷说要增加军备,那只会让人多想……
  何况,雪还一直下。
  时机已经耽误了。
  文臣武将互相不对付,在梁国也是,当今梁帝敷衍朝政,有先帝打下的基础,又有灵风长公主带着监国的权责,梁帝总不会酿成大错。梁国已安稳太平了许久,让梁王愈发敷衍,如今只听几位近臣之言,而梁王不喜武将,他的近臣只有文臣,送往玄京的折子还没有回音,不用想,就是被文臣给拌住了。
  几位将军深夜不歇正是为的此事。
  灵风长公主不会贸然越过梁王行权,他们需要得到更多可靠的情报,再由宫锐直接传给灵风长公主方有转机。
  “殿下。”几位将军看见宫锐进帐,立即作揖行礼。
  “鹰部如何?”
  宫锐进账就先问起黑鹰部落,如今哈喇人最强劲的兵马依旧是黑鹰部落,只要黑鹰部落不动,那就还稳得住。
  “探子来报,依旧不动。”
  宫锐微微松了口气,又问:“羽部在和隘口的驻军有增加吗?”
  杨修左手拳锤右手掌,语气带着烦躁:“没有呀,他们分散着,没有一处有过万兵马,每个驻军点人不多,就吊着咱们!”
  几人来到沙盘前,陈严指了沙盘几处道:“鹰部,今夏开始就迁徙到了哈苏河中段,按现在的布置来看,只要和隘口动了,鹰部支援只需一日。”
  要想破云州,必定要先过北域关,如今哈喇人几处驻军,像是普通迁徙,又像是战略部署,已经布了几条攻向北域关的线路,却暧昧得很,若有若无,不停搞些动作,让探子传回消息让他们猜。
  其实双方心里有数,进犯是必然,只是他们这样便无从得到确切情报传回朝廷取得补给。
  哈喇人与他们交手多次,也在设计他们。
  只是哈喇人再多动作,梁国也只能被动守在自己的国土上,若是先动了,就给他们开战的借口,正中哈喇人下怀。
  放在往年,大可一战!
  只是这个冬天若是开战,他们已经先一步劣势了,这战,最好还是不打。
  几人面色沉重,却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接下来几日,哈喇人照往年一样,冬日分成各个小队,时不时抢掠一些边境村庄,被早已排布好在边境的骑风营士兵有序驱逐。
  可雪越来越大了,甚至开始刮起雪暴,被冻死的、被雪压死的贫民也越来越多,骑风营士兵只能将边境小村落的人迁至云州州府暂时安置,避免更多人受难。
  骑风营中气氛越来越沉重,太冷了,木柴烧的极快,取暖渐渐不够,雪暴来临的晚上刮掉了不少帐篷,还损坏了些许房屋, 更是雪上加霜。
  通往骑风营的路都积了半人高的雪,定时从云州城运来的菜肉过不来,补给也延误了,士兵啃了几天干硬的烧饼,一个个都有气无力。
  今年的军备只像往年,御寒、保暖都不够,士兵都冻得不行,都想尽办法躲在帐内不出,操练懒散,情况越来越糟糕……
  终于在一个暴风雪又来临的雪夜,石堡村被雪崩覆盖,整个村子一百多口人活埋在雪下,而石堡村坐落在来北御关的必经之路大河谷中,这意味着整个山谷已经被大雪覆盖,他们的补给线被断了。
  这如何得了?檀岂立即派了两个百夫长带兵前去通路,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哈喇探子的耳中。
  这半月来,将动不动的哈喇人终于动了。
  哈喇人行动极快,石堡村雪崩之事不过一日,和隘口的驻军就增加,据探子来报,羽部在其他驻点的骑兵都已经先行向和隘口集合,其他士兵紧随其后,而一直没有动作的鹰部,也动了……
  这么大的军事调动,如今已经有了确切情报,哈喇人将要进犯,可这时候再传急报也来不及了。
  现在,任何补给都进不来。
  士兵不仅要在不断下雪,甚至可能二次崩塌的山谷中挖出一条路,不知还要多久。
  敌人来犯在即,骑风营按现在的军备和粮草,此战,难上加难。
  宫锐站在城墙上远眺,他的眼里仿佛能看得到哈喇人的行动一般,看着他们集合,上马,向北域关袭来。
  他们的弯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他们披着厚重的铠甲与皮草,顶着被风吹红的双颊,眼神锐利扫过一个个单薄的梁国士兵,强壮的臂膀挥刀,毫不留情。
  他们的箭矢像雨滴般密集,从天而降,满地的尸体,血流成河……
  他敛下眸子,把那一幕幕从脑海里清除。
  未战先怯,从来不是骑风营的兵。
  再难又如何?
  宫锐看向身边两鬓花白的檀岂将军,北地是他的战场,他不曾怕过,现在北地也是宫锐的战场,他自己挑的战场,他有何惧?
  “备战,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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