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白头山

  世人皆知梁国北境有双武将军才得以安定。
  十几年前的两场大战成就了双武将军。武英将军周芇,十四年前大败呼庭十万精兵,从此西北边境得以安宁,而武威将军檀岂,十三年前大破哈喇黑鹰部落,虽然未能像击败呼庭那样也让哈喇一蹶不振,东北边境却也从此再无大战。
  武英将军周芇就是安心的娘亲,她虽然故去了,却把安心的所有后路都已安排妥当,去天机山学艺也好,将军府的传承也罢,全看安心意愿,只求她此生平安顺遂。
  因此,安心虽然长在江湖,周家的事她并不是一无所知。
  武威将军檀岂,从军最初并不是在云州骑风营,而是在灵州黑羽营,那时黑羽营坐镇的还不是周芇,而是安心外公周旆,周家是梁国的百年将门,从军之人,无一不想投身周家门下,檀岂便是其中一个。
  周旆慧眼识珠,知道檀岂是个难得的将才,若是在周家门下,此生功勋都会被周家压着,他将檀岂带在身边几年,精心栽培,教了他兵法、枪法,并让他去云州,去成就他自己的功勋,这就是为何檀岂看她舞枪一眼就能认出来。
  安心也不欲隐瞒这层身份,她在与宫锐定情之时就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要回到玄京去,回去她母亲生长的地方,为了她心爱的男子。
  或许是血液传承,虽然顶着夜幕出发,安心反而有些心血澎湃,这就是打仗吗?是她们周家百年的事业吗?
  杨修此行是要带重骑兵、重甲步兵,以及粮草和其他补给等,前去增援宫锐,一行人行军速度并不快。
  杨修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因为他实在好奇檀岂为何能同意让安心跟来,他一路上时不时跟安心交谈,可安心没个正经的样子,从不正面回应他,他讨了个没趣,后面也就不说了。
  行至半夜,安心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困意有些扛不住,又骑了许久的马,颠得安心胯疼,反观杨修和后边的士兵,他们丝毫却不见困倦,神色如常。果然,她的耐力与这些长时间战斗的士兵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安心不服输的心又起,她强撑住困意,直到天边出现白光,她再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杨修借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看周遭,安慰道:“安公子可是犯困了?再撑一会儿就到了,是我们走得慢,不然早到了。”
  安心冲他点点头,虽然是将门之后,可是初来乍到,打仗的事她不熟,除了听安排别的也做不了。
  说是一会儿,其实又走了一个时辰,杨修看到远处高山,他语气带些兴奋,“安公子,你看那儿,那便是白头山。”
  安心顺他所指看过去,远处可见一座满是积雪的高山。
  白头山山顶常年有积雪,因此得名白头山,这也是梁国与哈喇的交界,可今年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月,这座山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住了成了一个白色的山。
  杨修继续道:“今日是除夕,我们今日可以吃顿扁食。”他脸上洋溢着笑意,话家常一般,仿佛现在不是去前线上战场似的。
  安心见状打趣道:“杨将军倒是豁达。”
  杨修听她这话也没收起笑脸,而是说:“我们从军之人朝不保夕,可不得有一日就快活过一日嘛。”
  这倒是无法否认,“杨将军说的是。”
  从入夜走到天明,安心一行人终于到了羊溪驻军的地方,今日除夕,一年的最后一天,她将与将士在战场上度过,安心呼了深深一口气,眉目已不见先前困倦,光亮了不少。
  进了营地,安心明显感到驻扎在羊溪的前军气氛比北域关还要紧张不少,士兵神情疲惫、焦虑,不少士兵都看得到负伤了,看到增兵来到,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
  杨修随手抓了个人,“你,你带安公子到殿下大帐。”
  他又对安心道:“安公子先去,我随后就来。”
  安心知道杨修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她应了声好,然后跟着那小兵到了宫锐帐前,因为并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向帐前守兵说了是杨将军让她来的,却也没直接放她进去,而是先进帐通报。
  那守兵前脚刚进帐,宫锐后脚就冲出来了,他一脸惊讶,“心心?真的是你!”然后二话不说就上前将安心拉进帐内。
  靠近他,安心就闻到了丝丝血气和药味儿,他刚想抱她,就被安心两只手指顶住他的胸前,轻推开他,“伤哪儿了?我给你再处理一遍。”她眉头锁着,语气带着担心。
  宫锐冲她笑了笑,“瞒不过你。”
  他将安心带到屏风后,将衣物褪下,他身上有几处伤,好在并没有伤到要紧部位,却也血肉狰狞,安心看得出这些伤新旧不一,但也没多问,她手法利落,快速给宫锐上了天机山的愈合膏药,这药会比普通的药好得更快,还有镇痛作用。
  宫锐也感觉到重新处理后的伤口疼痛减少了许多,他赞叹道:“天机山的药果然不一样。”
  这时安心才开口问:“你不惊讶我为何能来吗?杨修可是问了我一路呢。”
  宫锐没有答,而是将她拉入怀中,“我的心心聪明机灵,自然有办法的。”
  他不问,也不觉得安心来此有何不便,反而眉宇间带着些喜悦。
  才说了两句话,就被外面的通报声打断,几位将领来找宫锐议事,军机耽误不得,宫锐便让他们进来,也没让安心回避,就当着安心的面,部署下一步。
  安心从他们的话中才知道为何宫锐负伤。
  原来宫锐在大河谷雪崩次日就已经出兵,他带兵守在羊溪是要拖住哈喇的第一次猛攻,可哈喇人已经预想得到骑风营的对策,他们是要剑指北域关,岂能在此与宫锐拖延?
  在和隘口的三万轻骑兵先行来到白头山,双方在雪崩的第三日打了第一轮。
  宫锐这边带了五万人,对上哈喇的三万人,对方自然不会占到便宜,可宫锐还是敏锐的感觉到有问题。
  打起来的感觉不对,哈喇人既然要急攻,可打起来竟然都没有梁国兵卖力,没占到便宜就草草退了。
  他与塔尔汗算是交手多次,即便是消息说哈喇还在向白头山增兵,宫锐也没有天真的认为哈喇人是要等兵马集齐后再次发动猛攻。
  果然,在双方即将第二轮开始前,又得到探子急报,哈喇还有一队人马经过排风马道,正向北域关前进。
  宫锐瞬间明了,白头山这边是佯攻,而真正的主力军在排风马道,塔尔汗在白头山发起佯攻,让梁国认为这便是主力军,那北域关必定要出兵增援宫锐,那么强兵都会集合白头山,而北域关中守军不值一提,对上他们的主力军胜算不高,等到两队人马都到位时,白头山的佯攻改为强攻,从两面进攻骑风营,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这样骑风营会自乱阵脚,白头山的人马会被拖住,无法折返回来守住北域关,哈喇即便是拿不下北域关,那也能折回去,从前后两方将白头山的兵马包围住,击破骑风营的至少一半兵力,为之后的进攻打下基础。
  哈喇这边计策周全,他们此番怎么做都是赚的,白头山的兵力本是作为前线军,尽数是骑风营中的精锐,怎能变成瓮中之鳖?
  白头山这边,敌人已然要发动第二轮攻势,而排风马道那边更不能置之不理,宫锐知道现在传消息回北御关已经来不及了,等消息到北御关再做出应对之策,恐怕哈喇人马早已到位了,那到时候宫锐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宫锐当机立断,既然白头山这边敌人现在还是佯攻,那就留有步兵与弓弩手与他们周旋,而宫锐自己则是带着轻骑兵去排风马道,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排风马道的哈喇士兵怎么也没想到骑风营会先在此埋伏他们,明明他们得到消息说北御关没有动静,那这队人只能是白头山的那批,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计策被识破之时,宫锐已经带着轻骑兵杀过来了。
  排风马道本是一条近路,有一大段路悬崖峭壁之上,马匹畏火,等哈喇士兵行至悬崖路段,宫锐带人在哈喇人前进前方布了一大片火海,马匹不敢往进,哈喇人便堵在了悬崖路段上,前脚接后脚,有些马匹和士兵甚至被挤下悬崖。
  趁哈喇人混乱之际,宫锐带着轻骑兵杀出来,哈喇人被迫匆忙迎敌,宫锐竟然只用两万人竟然杀了一倍哈喇的人马,哈喇主力军受创严重,而这个计策已然被破,他们只能正面在白头山发起进攻。
  而宫锐以少胜多,他们的士兵比哈喇人花了更多力气,也折损了大半,活着回来的无一不负伤。
  哈喇人也反应极快,马上调整了战略,把全部人马移到白头山,下一轮,白头山的佯攻就会变成强攻,以宫锐现在还剩的残兵,哈喇人主力来了一碰就碎。
  好在这时,宫锐收到消息说大河谷已通,现在补给线恢复了,檀岂将会派出重骑兵增援他,有援兵那一下轮进攻就还能打。
  宫锐运筹帷幄,此战刚开便已经立下了大功,他唯一失算的就是安心也来了。
  “原来如此,还是我们殿下技高一筹啊!”杨修听完忍不住赞叹,当初他是最看不上宫锐这种身娇肉贵的皇子‘兵’的,以前他笑话宫锐多狠,现在就多服他。
  虽然骑风营暂时控制住了局面,可哈喇人主力还没到,何况现在今年太过于寒冷,梁国士兵的战力明显不足,现在对上哈喇的主力还是天然的劣势。
  “根据探子来报,明日他们就能集结完毕,那是必定会全力进攻,但是我认为他们可能会更快,今年他们的部署比以往周全太多,我们不能松懈。”
  排风马道之事让宫锐意识到,今年哈喇人不仅是部署周全,而且决心更足,他们是抱着必赢的心开战的,而梁国这边却是被迫应战,再加上如此天寒地冻,梁军士气本就不足,只有赢,才能不让士兵退缩。
  “今日除夕,给将士们加顿伙食,年夜饭提前到中午。夜里防守要更严密些,我恐怕他们会趁我们年节出其不意。”宫锐补充道。
  然后他又安排了一下援兵的部署,一群人说了许久,安心实在耐不住困意,早就缩在一旁的兽皮毯上睡着了。
  等安心睡醒已经快日落了,帐中光线昏暗,宫锐将她抱到了他的军床上,而他此时正躺在边上搂着安心睡。
  他比她想象的还忙碌,安心不知道他们讨论了多久,他又是何时睡下的。
  望着他那张依旧惹眼的面容,安心想,到底是什么让他一个皇子不好好待在玄京锦衣玉食,而是跑来这个苦寒之地受这么多苦?
  他曾说过为了他们的未来,可她明明已经在他身边了,他还在拼命……
  或许,他要的不仅仅是她吧。
  安心轻轻吻向他的唇,没关系,她要的只有他,她会帮他。
  宫锐被她轻啄了一下就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嘴角就先翘起,他将她搂紧,开口问:“睡够了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够了,阿锐睡够了吗?”安心反问道。
  他睁开眼看看天色,回:“不够,但也该起了。”
  安心有些心疼他这么操劳,但是那么多事等他做主,他一个不留神,就会葬送掉许多士兵的性命,安心还是能理解作为主帅的责任的。
  宫锐起身叫来热水和食物,为她净面漱口后,两人坐在帐中吃起他们的年夜饭,温馨得像是偷来的时光。
  他面上的笑意一直未退,安心终于忍不住问:“阿锐,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呀?”
  “今日是我与心心的头一顿年夜饭,怎能不开心?”
  他直白坦诚。
  安心被他的话逗开心了,她道:“我来之前去无相寺问了一签,佛主说时有吉,时有凶,心定方可安行。那时候我就知道佛主让我一定要来找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会心定。”
  她望向宫锐的目光灼灼、情意满满。
  她总有办法让他更喜悦。
  她的情话又烙印在宫锐心里,那里已经有了许多关于她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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