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反击起
朔日的早晨,残月还挂在天边。
宫锐猜得没错,哈喇人果然在他们年节来犯了,在破晓时分。
天,将明未明。
即使是在骑风营多年的老兵,也无法适应这样的寒冷,刺骨的寒意让梁国士兵即便处在列阵中,也忍不住佝偻身躯。
可土生土长于更北的哈喇人,却没有一丝颤抖,这次来是哈喇人的主力军,他们军马强壮,踏着晨雪,挥刀而来。
千军万马疾驰,马蹄声仿佛让大地也跟着震动,包裹着他们进攻的号角声、呐喊声,伴随着漫天飞来的箭矢,叫醒这个注定充满血气的早晨。
一声号角起,早已列阵应敌的梁国兵也冲了出去……
这一回合从黎明打到午后还未歇,但看得出梁国士兵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尤其是重骑兵和重甲兵,本就身着沉重的盔甲,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体力消耗极快,其他士兵亦然。
哈喇人虽然有疲色,可体力和耐力明显比他们更好。
渐渐地,梁国士兵行动开始逐渐慢下来,看着士兵一个个都已气喘吁吁,宫锐明白不能再打了,再熬下去,梁国兵会被慢慢耗死。
本就不该应这场战,可哈喇人决心十足,即便退回北域关,他们一样会攻来,而今日退了……
梁国兵本就士气不足,今日一战后,必定士气大挫,那下一回合如何打?
正当他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北域关之时,正在酣战的双方士兵谁也没注意到下了一整月的雪已经停了,午后的天蔚蓝明亮,阳光悄悄从云间透出,照射在雪地和冰刃上,晶莹夺目。
雪停了,天也晴了。
在这一幕下,梁国士兵像是被什么鼓舞了一般,本来已经力竭的梁国兵又突然奋起,双方再次打得有来有回。
虽然梁国折了不少人,可哈喇的主力部队在排风马道已经先折损了四万,若是今日再熬下去,那主力军将会受损更重,而梁国北御关中还有重兵可以支援白头山,那之后的对抗,对哈喇来说极为不利。
何况哈喇主力强兵多是来自黑鹰部落,之前就在排风马道折损了一部分,今日打到现在,又损失了不少人,刚刚开战就折损了几万黑鹰部落的人,黑鹰部落将领布加眉眼紧锁,脸色极差,看着战局迟迟攻不下,他率先鸣金收兵。
黑鹰的人退了,其他部落的将领虽然错愕,但也不会让自己的人继续耗下去,纷纷也鸣金收兵。
宫锐在马上望着敌人先后撤退,他像是知道了什么,目光闪烁。
敌人退了,梁兵也跟着收兵。
回到帐中的宫锐一身血污,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鏖战了大半日,他甚至连坐下歇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又要安排营中事务,又要传急报回北御关,还要部署下一步……
待他得空清理伤口之时,已经到了亥时,他终于将身上沉重的盔甲脱掉,虽然身上的汗已经干了,依旧散发出一股闷臭味儿。
宫锐并不让安心上战场,她今日只能在边上观望着战况,待收兵后,又去帮忙处理伤兵,也忙活了大半日,还是宫锐回帐后差人去叫回她的。
她自然是要亲自给宫锐处理伤口,可宫锐才脱下衣服,她还是嫌弃了一下,“阿锐,你好臭。”
宫锐不由地‘呵’了声,“你今日处理的那些伤兵他们不臭吗?”
他有点不高兴了,明明是一同上战场的,大家身上的味儿应该都差不多,为何只有他被嫌弃。
“你不一样,你一直都是香的阿锐。”
“……”
虽然安心如此说,可他似乎还有些不悦,安心无奈主动亲了下他的唇,才把人哄好了,然后利索地给他包扎好伤口。
他处理好伤口后,就叫了热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可却弄湿了伤口,安心忍不住又絮叨了他几句,又给他重新清理一遍伤口,他这次不气了,反而笑得甜蜜耐心听她说。
安心不知他这人怎么回事,说他臭他不高兴,数落他不是,他反而一直笑。
安心忍不住娇嗔:“别笑了。”
“为何不能笑?”
“你为何要笑?”
“我娘子照顾我,我高兴呀。”
“……”
安心懒得理会他这奇怪的想法,她一整日都在想着战事,又忙活了许久,她也感觉到有些疲惫,虽然很想知道眼下局势如何,但是她知道他更需要休息,安心还是忍住不问了,两人躺下休息。
可宫锐还是寅时就起了,起来后就望着沙盘沉思,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依旧寒冷,主帅帐中也并不算暖和,安心脱离了他的体温,不一会儿就冷醒了。
她醒了也不赖床,穿戴整齐后,越过屏风,就看到宫锐在对着沙盘沉思,她站着静静地呆望着他,恍惚间想起她的母亲,她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样子了,但是在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她母亲也曾像宫锐这样夜以继日地排兵布阵吧。
她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子,而现在,她丈夫也是。
“怎么不过来?”
宫锐看她站着不动就开口问道。
她不答,而是问:“阿锐不退回北御关,是觉得这场仗还有的打对吗?”
宫锐闻言对她轻笑了下,眼中流露出赞许,不愧是武英将军的女儿,虽然她从未上过战场,可她一句话就说到了关键点。
“心心果然深知我心。”
她走近,抱着他的手臂哄着他:“那主帅能说说吗?我好奇一晚上了。”
他伸手理了理她的装束,又找来了一件貂毛披风给她披上,自己也将衣物穿戴好,然后领着她出了帐,“我带你出去走走。”
看他要出营,士兵就欲跟上护卫他,他下令所有人退下,他知道,没有人会比安心更能保护好他。
两人并未骑马,宫锐带着安心往白头山上去,两人踩着积雪攀上了其中一座山峰,等他们登顶时,将要日出,东方的天边布着红色的霞光,预示着今日将会是个大晴天。
昨日雪停后,梁兵士气大涨才算稳住战局,可在这样严寒下,他大可带兵返回北御关不出,北御关虽然不是什么天险,也不算易守难攻之地,但是他们躲着不出,哈喇人已经损失不少,后面就算发动强攻,对上士气大涨的骑风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的,耗下去,或许他们就会撤军不攻了,而梁国这边损失则会更少。
可他没有退兵,若是哈喇人再来,天气依旧严寒,梁国士兵战力还是劣势的,下一场他们未必能撑住。
宫锐将水囊递给安心,两人喝了水解渴,并肩站在山峰上对着日出,像多年前在苗疆,他解蛊新生的那一日一般。
现在,他的福气又站在他身边,他相信这一战,他一定也能赢。
两人一路无言,这时他终于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是哈喇人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这一战若是胜了,我们或许能像多年前大败呼庭那样,也让哈喇人从此一蹶不振。
我父皇虽然费尽心思坐上了那个位置,可他得到了却懒政,没有任何野心和作为,这么多年来,骑风营从来都是被动应敌,这一次该我们主动了。
哈喇人这次或许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他们当初不那么多想法,直接集合兵马全力合攻白头山,而没有从排风马道抄近路去突袭北御关,给了我们机会重创他们一半主力,这一战恐怕已经没得打了。
他们在排风马道损失的那些主力中大半是黑鹰部落的兵,昨日他们退兵最先撤的也是黑鹰部落,开战到如今,损耗最多的竟是黑鹰的部落的人,显然,之前布好的计策现在引来了黑鹰主帅的不满。
哈喇与我们不一样,他们虽然认塔尔汗这个新王,可各个部落间并不算团结,现在这局面,恐怕已经让黑鹰部落猜忌塔尔汗的做法是不是有意去消耗他们部落的实力。
说白了就是,他们可能会内讧,只要黑鹰部落的主帅提出不满,那其他部落的主帅恐怕也会心存疑虑,那打起来就会畏手畏脚,这样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我们一条心,对上心思各异的哈喇各部落,胜算还是有的,何况,现在哈喇中兵马最强的黑鹰部落先出了问题,这一次,换老天爷站我们这边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说到这儿就停下来喝了口水。
安心一点就透,何况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我们要继续激发黑鹰部落和塔尔汗的矛盾,这样局势才会往我们预想的方向走。”
宫锐又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心心果然聪慧过人。”
“那你打算如何做?”
他叹了口气,“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这个,我还没有周全的计策,昨日哈喇急攻未破,而他们先退了,或许回去会重新部署战策,那我们就还有喘息的时间,我已经将情况派人传书给檀将军,我们应该也会有援军,还能耗一阵。”
两人下山后,安心一直思索着宫锐的话,她自然是认同宫锐的想法的,明明这么多兵马,却一直在北域关畏畏缩缩地守着,只会消耗大量国库,梁国如今各边境都太平,只有这北境,连年被侵犯却丝毫没有反击之心,梁王这般,是懒政,也是不愿武将出头,何况他不喜宫锐,他才不会想让宫锐打出声望。
可宫锐偏偏不如他意,他来骑风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这一战,他必须要胜。
等安心从伤兵大帐出来时,已经快要天黑了,出来时正好撞上了援军到了,显然檀岂也是认同宫锐的想法的,他果然又给宫锐派了增兵。
安心叹了口气,援军到了,更要尽快想办法去刺激哈喇内讧才行,不然局势还是不容乐观。
她没在外边多停留,快步回到宫锐的大帐。
之前排风马道的那一战和哈喇的几轮进攻,梁军这边已经损失了两万多兵马,而哈喇那边,他猜测应该损失了五万,这场战事显然太过激烈了,刚开始才十日,双方损耗都极大。
经过两轮增兵后,白头山现在还有近五万人,骑风营目前的一半兵力已经出动,宫锐知道接下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轻易增兵了,宫锐对现有人马重新部署了一番,才回到大帐,却发现安心正在看他那些军务简报。
军机要务,安心本不该私自偷看,但是知道了宫锐的想法后,她心系此战,她很想做点什么。
宫锐见状开口道:“你这样是要被军棍打死的。”他说着可怕的话,语气却没多严厉。
闻言,安心只抬了一下眼皮,然后视线又回到手里的简报,回道:“诶呀,被主帅发现了呀,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主帅不罚我呢?”
宫锐一步一步走近她,声音开始变冷:“你这是重罪,当罚。”
等他走到她边上的时候,她迅速放下简报,翻身将他压在矮椅上,双腿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撑着他的肩,动作一气呵成。
安心与他对视,魅惑出声:“那这样行不行?”她靠近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宫锐赶紧别开脸,声音不冷了,而是有些沙哑,“美人计也不行。”
安心轻笑了下,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躲,“真不行吗?”,她声音更加魅惑,又含住他的唇。
宫锐被迫又挨了个吻。
在他失控之前,他推开安心,认输了,他说:“行。”
安心笑得嘚瑟,从他身上下来,宫锐拿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杯,喝了一口,顺了顺干哑的喉咙。
他缓了会儿,问:“看出什么眉目了么?”
安心摇摇头,“并没有。”
然后她又开口:“哈喇人今日未来,你说他们明日会不会来?”
“这我如何说得准?”
确实是,宫锐本事再大也不能未卜先知。
可安心这时转过脸对着他,语气平静,却眼神坚定:“我们是该主动一次了,他们明日若不来,我们就去叫战吧,晚上去。”
晚上去?
当前是新月,夜里光线昏暗,这如何交战?
她对他露出一笑,“我们是佯攻当然要夜里去,他们会怀疑有诈,即便我们打了一会儿就撤了,他们也不敢轻易追,这样损失才少。”
“你想做什么?”
“对,你要让我去,你得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