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谣言起

  安心就像是突然闯入宫锐生命里的一只手,将他强行从污浊的泥潭中拉出来;又像是一道光,在漆黑的大地上给他照出了一条路,而这条路的尽头只能是安心。
  安心并不知道宫锐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这玄京,她是要好好闯一闯了。
  次日一早,春猎队伍浩浩荡荡地回朝,与此同时,安心也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匣子出门去了。
  正当宫林迷迷瞪瞪,将醒未醒之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栀子花?
  他猛然一睁眼,可不就是安心嘛!
  安心已经在宫林房中待了大半个时辰了,眼下已经辰时,她不想再慢慢等他醒来,打算叫醒这个懒散的安小王爷,她走到宫林床边,便看到他睡得粉糯糯的脸,安心恶劣的心思突然生出,她伸出手,刚想掐一下这小子的脸,谁知道他突然就醒了。
  “嘿嘿。”安心干笑了声,悬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收回。
  好可惜,差点就掐到了。
  她记得刚认识宫锐的时候,他也像宫林这副样子,粉糯糯的脸,很好捏的。
  宫林哪知道安心在想这些,他看到安心那手差点没把他吓死,正当他回过神来想要大叫的时候,安心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
  宫林被她摁住,只能唔囔唔囔出几个音节,安心给了他一个眼色,“安静,不要叫好么?我找你有事。”
  她的手劲儿很大,宫林被按得生疼,只能无奈地点头眨眼表示同意,安心这才放开他。
  可宫林不过是缓兵之计,安心才放开他,他便嚷嚷道:“你疯了吗?你第几次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罪?谋害皇族!你几个脑袋……”
  安心被他一连串的话吵得耳朵疼,她慢吞吞地摸出一根银针,宫林见状立即闭嘴。
  “算你识相,我要伤你的话,你都死几次了,还需要这样偷偷摸摸?我在你房中等你很久了,你一直未醒,我才想叫醒你的。”
  “……”
  安心这话在宫林耳朵里却变了味儿,他赶忙窜到床尾,离她远远的,“我告诉你啊,我不喜欢男人,你别对我有想法啊!”
  宫林还没忘记昨日安心说过,她与宫锐之间是她主动,生怕她对自己也下手。
  宫林不过才与安心接触了几次,就已经能看出她的能耐不小,她能在大清早悄无声息地进入安王府,出现在他房中,就说明了她想对他做点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不想他这话却让安心面上浮出一抹嫌弃,“你想太多了吧,你又没有我们殿下好看。”
  什么意思?
  她在说她看不上他?
  他可是堂堂安小王爷,怎么也是一表人才,鲜衣怒马少年郎好吧!
  她个乡巴佬还看不上他?
  好烦!好气!
  宫林不能否认他确实没有宫锐好看,可大早上他就被安心先是惊吓后又嫌弃,他此刻心情糟糕到极点。
  宫林气急了,他粗喘着大气对安心吼道:“赶紧滚吧你,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今天就算跪地求我,你也别想我帮你!”
  反应这么大?
  安心这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强行找回场子,回道:“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嘛,你管我怎么说,女孩家夸你就行了呗。”
  她这话没点作用,宫林依旧黑着个脸对她,想到今日还有事求他,安心只能乖乖道歉,“对不起嘛,我错了,我给你赔罪,答应你一个条件行吗?”
  这下宫林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然后也不管她还在房中,下床唤来下人伺候他洗漱,他没理会安心,安心也没走,老实抱着她那个匣子在边上等着他,等他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两刻钟了。
  安心与宫锐生活简单,她从不知皇族的生活这么奢侈和讲究,宫林一个男子,洗脸要换几次水,还用花瓣水……
  安心等得无聊有点困,她打了个哈欠,对她面前正在喝参茶的宫林问道:“现在能谈正事了吧?”
  “说。”
  宫林此时端正严肃,倒是有点王爷风范。
  安心将她那小匣子往宫林面前轻轻放下,脸色逐渐变得黯淡,“你可知哪里的道士或者僧人比较灵验?我想请过来给我们殿下做法事祈福。”
  宫林皱着个眉看她,“你自己懂医理,应该知晓人体健康由内向外,求神问卜算个什么事儿?”
  “我也不瞒你,殿下脉象奇特,身体时好时坏,在骑风营多年,一直都在搜访名医,可这身体却一无进展,在与哈喇一战又受了重伤,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一个粗通医理的人又能如何呢?他每日动不动就吐血,再这么下去,恐怕时日无多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安心语气哀伤,像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而宫林昨日又亲眼看见宫锐吐血,对她的话自然是相信的,不由的心中沉闷了些。
  他把目光转向桌上的东西,“那你这盒子是什么?报酬?”
  安心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我愿意全部拿出来,只求小王爷能帮帮我。”
  宫林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随手打开那个破旧的木匣子,然后便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得不行,“安心,你搞什么名堂?”
  那匣子里仅有十来锭银子,几块小金子,几张皱巴巴的百两银票,几块不算值钱的玉石,还有些冬虫夏草……
  宫林是去过安宅的,她家那吃穿用度,就她这匣子里的积蓄哪能供得起?她拿出这匣子不就是摆明了糊弄人么?
  安心却一本正经道:“我日常吃穿用度都是殿下给的,我自己没什么钱的,这真是我的全部了。”
  她说得却也合情合理。
  安心才说完宫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止住了笑,嘲讽道:“那你嚣张个什么劲儿啊?你这寒酸样,乡巴佬,仗势欺人倒是会。”
  安心有求于人,她对宫林的嘲讽不以为意,回道:“你只要能帮我这个忙,你怎么说我都行。”
  宫林笑归笑,却也觉得安心算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宫锐都要不行了,她不想着卷点银钱给自己留个后路,还愿意掏出自己所有东西,去给宫锐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法事,只求为他续命。
  宫林嫌弃地用茶杯将那个匣子顶回安心面前,自己碰都不想碰,“你说过答应我一个条件的,加上这事,就是两个条件了,你可做得到?”
  安心没有一丝犹豫,猛的点头。
  宫林显然已经忘了之前的豪言壮语,轻易允诺:“那好,我答应你了。”
  安心脸色变得极快,刚才多难过这会儿就多开心,“多谢小王爷,小王爷只要告知我是哪家道观和寺庙,我自己去请,绝不会给小王爷添麻烦的。”
  宫林冷哼一声,“少装模作样了,你昨日引我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就已经在算计我了,今日又来跟我说这话,你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安心对宫林的话不置可否,她对他挑了个眉,回道:“小王爷亦是得到了我两个条件,这分量可不低,小王爷怎知自己会亏呢?”
  宫林看安心这戏是唱得一出接一出,可显然他并不是看客,他倒是想瞧瞧她的重头戏是要给谁看的。
  “快滚回去吧,本王没工夫陪你扯。”
  安心被赶走也不吱声,起身带着她那寒酸的积蓄眨眼功夫便消失了。
  而此后大半个月,长公主府陆陆续续地来了些道士、僧侣;无一例外都是进了律己院,给宫锐驱魔祈福。
  而出现在各方监视中的安心,她的身份浮出水面,流传的便是安心与宫林说过的那个版本。
  安心每日忙碌不已,带着和姆张罗着一场又一场的法事,京中有点名气的道人僧人,都被安心请客个遍。
  京中纷纷开始传出宫锐已经药石无医,如今只能靠这些求神问佛的事续命,而太医院一众太医,一个个都灰头土脸,更是从侧面印证了这个传闻。
  玄京百姓纷纷的叹息,这个年纪轻轻,刚刚打了这么大一场胜仗却命途多舛的皇子;而关于宫锐的事迹也纷纷开始传开……
  随之带来了诸多疑问。
  他为何身为皇子,却住在长公主府?
  他为何打了胜仗,梁帝却不曾有任何封赏?
  他为何病重如此,梁帝却没有派人接他回宫医治……
  慢慢的,民间又流传出梁帝为了王皇后才不喜宫锐,对这么一个处处优秀的孩子却冷漠至极,反而对宫中那个平庸的七皇子疼爱有加,王皇后专宠善妒,进宫后便恃宠而骄,所以后宫才多年不曾有新生儿。
  再然后,王皇后的事迹也被传出,传闻她二十四岁高龄才进宫,梁帝与她早有私情,却不得不为了稳固皇权,娶了青州荣家的嫡女为后,她硬生生等到了二十几岁荣皇后死去才进宫,所以才如此扭曲,容不得人,愧为一国之母。
  更有甚者,说三皇子昏迷不醒与五皇子身体这么差,都与因为这个王皇后有关,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
  谣言愈演愈烈……
  这些本是京中贵族圈子中早就人尽皆知,却不能明言的旧事,却在平民百姓中再次传开,一桩一件,清晰明了,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而王皇后那边,仿佛那些流言蜚语又回来了,仿佛她一出门,那些鄙夷的眼神都在注视着她,说她痴心妄想,说她恬不知耻,说她怨女旷夫……
  这无疑又重重刺激了王皇后一回。
  ……
  四月十五,在安心的护送下,宫锐来到了梁国的国寺,大钟寺祈福。
  京中那些传闻,起源是宫锐,当然,来源也是他。
  王皇后自他去了骑风营后,多年都没有机会对他下手,眼下他病重,加上如今京中的那些传闻,她必定是忍不了的,一直待在在长公主府她不会有机会,那宫锐便给她个机会。
  ‘病弱’的宫锐缓缓走下马车,他一身白衣,身躯因为生病略微佝偻,整个人看起来修长瘦弱,面容苍白,在四月温暖的天气下,他还披了一件披风。
  安心在旁体贴地扶着他,满脸忧愁,亦如传闻的那样,这是个用情至深的男宠。
  宫锐抬头望向大钟寺的牌匾,他已经许多年未曾来过此地了,而他早就该亲自过来看看的……
  大钟寺极为广阔,占据了整座山林,依山而建,红墙青瓦掩盖在繁茂的树林中,钟声悠远传来,大气庄重。
  安心唤来早就在旁待命的步辇,将病重的宫锐一步步抬到寺中。
  与云州无相寺门前那段长长的台阶不同,大钟寺太多京中权贵来此,自然不可能让贵人走楼梯,大钟寺门前马道宽广,马车可以直达寺门口,而宫锐在门口下马车后,还得让人抬到大雄宝殿,寺中僧侣亦是见惯不怪,毕竟这玄京中娇贵的主儿可太多了,做出这种事也很平常。
  宫锐来到大雄宝殿门前,由安心轻扶来到殿内,今日因为宫锐的到来,在辰时这一个时辰,大钟寺不接待香客,以免冲撞贵人。
  然而烧香拜佛不过一小会儿,哪需要一个时辰这么多,不过都是权力的体现罢了。
  宫锐稍显虔诚的三叩首后,由旁边的小沙弥替他上好香;专门服务皇族的苦海大师这时上前与他讲了几句佛法以示宽慰,宫锐耐心听完后,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大殿,上了步辇先回客院休息。
  进了房,门一关,安心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可把她演得够累,若不是每日都替宫锐诊脉,他这副病弱的样子让她都快真的入戏了。
  宫锐不知是不是演惯了,近来动作是越来越慢,他进了屋依旧步伐缓慢,轻柔地将自己的披风解开,动作优雅贵气。
  安心瞟了他一眼,她却是愈发迷恋他了,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可真好欺负,让人想狠狠地揉捏一顿。
  但他们这趟有要事,安心还得忍着色心。
  “你这副样子像是真病了似的。”
  宫锐听出她话中的揶揄,淡淡一笑回道:“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自己也骗进去。”
  安心听完嗤了一声,像是觉得好笑。寺庙里的香火气让她觉得呼吸难受,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便问起了正事:“我何时动手?”
  宫锐牵着她来到床边,替她宽衣,“不着急,晚上有你忙的,这会儿无事,不如补个觉。”
  他的动作却被安心故意误解了,安心暧昧的勾起他的腰带:“怎么,在佛主面前勾引我?你觉得我会顾忌这个而放过你?”
  宫锐赶紧按住她的手,她这段时间愈发放肆了,天知道他有多难熬,昨夜可是又泡了一次冷水,如今在寺庙中,可不能乱来。
  “小色鬼,你可放过我吧~”
  宫锐赶紧离她远些,走到了房中蒲团上打坐,而安心得意地笑了笑,脱下鞋躺好,如他所言,今夜必定有她忙的,她得好好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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