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驿馆饯行

  四月二十八日,大雪纷飞(小冰河期,气候异常。),今天是崇祯规定关山月离京赴任的最后期限。
  这些时日他在京城里结交了一些朋友,可都是些没得实权不得势的御史,他们都是奔着他的名声来的。而那些有实权的朝中大员们则功利得很,见了他就跟躲瘟神一样离得他远远的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生怕沾了晦气。政治嗅觉敏锐的他们,大都觉得当今万岁爷都抛弃他了,何必结识一个对自己没用的人。即使那些反应迟钝的刻意疏远他,是因为吴襄官位照旧,而他被崇祯一撸到底吧。
  知府这些在京做官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不过,这也让关山月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让他意识到这饱读圣贤书的古人也不全都是君子。
  让关山月没想到,离别前来驿馆给他饯行的是一直不受正统观念待见的大太监王承恩。
  他觉得与王承恩这类非君子打交道反倒比那些伪君子们打交道痛快多的。这些天,一有空二人就混在一起,他们就跟王八瞅绿豆一样看对上了眼儿,迅速的熟络了起来,进而不消几日便称兄道弟起来。看来这不带伪装的真小人,反而有时候比那围在你身边整日里嘘寒问暖,关键时刻却离你而去甚至落井下石的伪君子可爱的多。
  王承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看着酒桌另一侧愁眉苦脸的关山月,笑道:“关老弟,这人世间的事情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真想就跟一个顽皮的孩童一样在跟你捉迷藏呢,哪能这么轻易就让你找到。远的不说,咱就说前些日子,午门廷杖,怎么地,哥哥我办事力道多大,要不是皇上有言在先惩戒一下吴襄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我手下的那些小的们早就打死他替兄弟你出气了。咱爷们是谁,他吴襄敢陷害兄弟你,咱就敢要他的命!来,兄弟喝酒!”
  关山月闷闷不乐的端起酒杯跟王承恩碰了一下,“来,老哥喝酒,兄弟我敬你一杯。”
  王承恩摇了摇头,仰脖将杯中酒喝得一干二净,咂摸咂摸了嘴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笑道:“关老弟啊,哥哥我得劝你几句,你不能这么消沉,你要是这么消沉下去你这辈子也就没多大出息了,你不会是想做一个没出息的人吧?你现在的局面可比哥哥我刚进宫的时候强多了,我那才叫两眼一抹黑呢。生瓜蛋子一个,处处不招人待见。我痴长你几岁,对这人情也就比你看得透彻一些,我这么多年的感悟便是,这人啊你风光的时候有的是人给你锦上添花,可在你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没有人来雪中送炭。你想想,这时间的事情是不是十之八九都是这样的?”
  关山月想着来京城的这段时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老哥说的是,都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还有那落井下石的,世间的事大抵是这样的。哎,不是社会太复杂,是弟弟我太傻。”
  王承恩啪的一下把筷子重重的按在了桌子上,似乎对关山月的观点颇不认同,“错,关老弟你要是这么说就是大错特错,你们这一类人不是傻,而是太善良,太君子。是周围的人太势利眼了,凡是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别看你年轻,你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可那些饱读圣贤书进士们读书就是为了求取功名,并不是为国为民,他们就是读一辈子圣贤书也达不到你们这类人的境界,因为你们的胸中有一股子浩……有一股子正气。。”
  关山月一脸的诧异,虽然他知道曹化淳教导这些太监们识字念书,可这话怎么也听也不像是王承恩能说出来的话,他刚才分明是要说“浩然正气”却忘了没说出来,“额,老哥太捧弟弟我了,这些当真是哥哥的肺腑之言?”
  王承恩能做到司礼监太监的职位,凭借的就是察言观色,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其实这些话语都是崇祯那日说给于他听的,他喝了酒,一时说秃噜了嘴,全给说了出来。他连忙撇开话题,“关老弟,喝酒,喝酒。”
  关山月见他有意撇开话题,也不愿意深究。他现在是一肚子的牢骚,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体制内的知情人岂能不探探口风。
  他喝了一口闷酒一,假装忍不住抱怨道,“王老哥,圣上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吧。不让带家眷我也就认了,可为什么连回大宁道个别也不让道啊?”
  王承恩举起酒杯,意味深长的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会忍不住的,老哥我今天来就是专程为你宽心的,不过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哦。”说完从随身的拂尘那圆柱形的把手里取出了一张小纸条,神神秘秘的递到了关山月的手中。
  关山月心不在焉的接过纸条,抱怨道:“人家都是越混越好,我这倒好越混越出溜。老弟我以前的笏可是象牙的,现在成了槐木的了。以前是正二品兵部管束的武官,现在是吏部管束的七品文官。官服由绯袍变成了青袍,补子以前是威武的大狮子,现在成了鸂鶒(俗称紫鸳鸯)。以前的俸禄是782石,现在是84石,连以前的零头都不到。王老哥,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封的这么严实?”
  王承恩见关山月拆了半天也没有拆开,老不正经的挑了挑眉毛,笑道:“有点耐心点儿,这可是好东西,慢慢的拆,不急。”
  关山月只得轻手轻脚的拆解了起来,废了半天劲儿才把那写满蝇头小楷的纸条拆开,凑到眼边念道:“兹授赵瑞雪大宁都指挥使职,正二品,封上护军,统领司事,掌大宁都指挥使印。授秦小蛮大宁都指挥同知职,从二品,封镇国将军,负责练兵。授予魏良卿大宁都指挥佥事职,正三品,封长青车都尉,负责开荒屯田事宜。授刘文秀大宁经历司经历职,正六品,封云骑尉。授宰赛朵颜卫指挥使职,正三品,封上轻车都尉。授色特尔也泰宁卫指挥使职,正三品,封上轻车都尉。授内齐富余卫指挥使职,正三品,封上轻车都尉。授色布腾正千户职,正五品,封骁骑尉。授李定国副千户职,从五品,飞骑尉。授……”
  他眯着眼睛念了半晌才把这一长串名单念完,待他念完王承恩边把那纸条扔进了屋子里的火盆里烧成了灰。
  “嘿嘿,关老弟,怎么样,这下心里舒坦了吧,是不是跟吃了蜜一样甜?别看万岁爷年纪不大,可干的都是这大手笔的事情。这些都通过了兵部武选司的审核,五品以上的诰命和六品以下的敕命已经盖上了万岁爷的大印,任命的文书也都在司礼监了。哥哥我借着秉笔太监的便利得了这么个先机,得亏我有这过目不忘的本领才能誊了来给弟弟看。不过老哥我做这事情可是头一遭,这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哥哥的好,兄弟我都记在心里呢!”关山月合上了那惊愕的嘴巴,点了点头,“我滴个乖乖哦,万岁爷这是想干什么啊?免了我一人,竟然任命了女官,还一下就俩。有了朝廷的正式任命,这下他们腰杆子可就硬挺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哎,不对啊,王老哥,万岁爷怎么会对我大宁的人事情况这么清楚呢?”
  王承恩呲牙咧嘴一笑,“哈哈,你们大宁的地界儿有多大,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兵丁等等这些事情万岁爷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晓。可唯独这人事,他比谁都清楚。”
  关山月满脑袋的问号,他自认为一切保密措施做的够到位啊,忍不住的问道:“为什么啊?”
  王承恩喝了一口酒,像只狮子一样一阵摇头晃脑,笑道:“嘿嘿,为什么?你也不想想万岁爷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的放了魏忠贤魏公公。”
  关山月觉得耳边仿佛响起一声炸雷,他简直不敢接受自己心中的猜想,“啊!?魏老哥是万岁爷派往大宁的内应。”
  王承恩吃了口菜,边嚼边摇头,“非也非也,这老弟你可就冤枉魏公公了,万岁爷当时盛怒之下怎么会屈尊跟魏公公达成妥协。是另有其人。”
  沉默了半晌,关山月咬牙切齿的骂道:“麻辣隔壁的,原来是魏良卿这王八蛋,我就说这货就是看着老实,其实他那是蔫坏,一肚子的坏水。”
  王承恩抿嘴一笑,端起酒杯,说道:“老弟,真够聪明的,一次就猜中了谁是谁非。不过,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当初魏良卿为了保住魏公公的命,把自己多年来所有的积蓄全都捐入了万岁爷的内帑,答应如若大难不死,三年之内向万岁爷汇报一次大宁的情况。再加上先帝临终时的遗言,这才让万岁爷去了杀心,保住魏氏一族的性命。因为,万岁爷的要求仅是一次而已,他的机会已经用光了。这最后一杯酒,预祝老弟河南府灵宝县一行,一帆风顺!来,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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