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政府只是有限责任公司
璇玑看到了网络上流出来的海因茨·施瓦茨年轻时穿着太空舰队少将制服的照片，这大概是一张无意的日常偷拍，一位极为英俊的金发男子板着脸，低着头看脚下的战争部的大台阶，全本平淡无奇的制服在他优美的身躯变成了艺术品。
拾阶而下的瞬间让她想起了和金色短发的卡尔基相遇的那刻，想起了他在地下临时指挥部穿着上将制服的样子。白虎骑士中有些非常相似的样子，让她心潮涌动，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
她问自己：如果当时他选择留在盖亚，和她结婚，是不是她也会在十年后变成一个盖亚贵妇式的元帅遗孀？
不会的……
卡尔基拥有永不屈服的意志，他不会为任何现实的利益而放弃自己的灵魂，这正是她内心深处总是爱着他的原因，无论他对她做了什么——
璇玑到施瓦茨元帅的坟墓上，为了给他献上一束白色和金色相杂的菊花。
元帅的新坟显得非常气派而优雅，看起来像一座小型的纪念碑，上面伫立一座折翼天使的塑像，天使手执利剑，眉目紧促，仿佛在低头沉思。还有一座长明不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象征着梅西耶战役的牺牲精神。
施瓦茨的坟前堆满了一把把各式的鲜花和花圈，还有一堆堆小型的全息蜡烛可以数百小时地发出光亮。
这就是盖亚人，有时又有一种愚民式的善良，显得那么没有脑子，又有些可爱。
璇玑看着脚下各种零零碎碎的物件，甚至还有盖亚少女的示爱信，每一个人的世界都是如此不同。
自己到底是柏拉图人还是盖亚人？
她抬头望着大理石的天使，俊美的侧颜散发着一种冷冰冰的美，就像柏拉图的骑士们。
当她思索着，一个柏拉图军人竟然以盖亚元帅的身份得到了国葬，命运是多么奇异而无常。
“璇玑？”穿着中尉新制服的兰瑟睁大了眼睛，他竟然与璇玑不期而遇。
他和海因茨·施瓦茨算是有交情，只不过国葬参加人数有限，官方自然遗忘邀请他这位小参谋了，他只能在元帅入葬后，自己前来凭吊。
“兰瑟，好巧。”
她眨了眨眼，看到他的肩章上又多了一条细细的金线。战争部又丧事喜办，给不少梅西耶战役返回的老兵提衔了。
有时候，她会和兰瑟·徐刻意保持距离，如今他们的关系非常尴尬。
如果没有遇到卡尔基，他们也许已经成为亲密的情侣。或者至少即使璇玑拒绝了他的爱意，他们还能谨慎地退回朋友，装作少年时的两小无猜，像铁哥们的亲密感觉。
徐中尉也意识到这点，紧张得他用右手摸自己的头发。
“我今天发工资了！这附近有一个很不错的日料餐厅，叫……”他赶紧在腕带的投射屏上操作，“桐壶Kiritsubo！超性价比日料放题，今晚还能双人晚餐打八折！璇玑，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和以往一样，我请客！”
“不用了，我很久不吃海鲜了……正好晚上有些事，我先走了。”她竟然第一次拒绝他请她吃饭。
他们一起那么久，为什么卡尔基来了之后，他们就不再像过去那样了。
“兰瑟，拜拜，有事联系。”
看着她直接转头就走，兰瑟突然觉得内心仿佛针戳一样。
他嫉妒并且憎恨大团长，他多少年和璇玑一起的亲密的感情，就这样随意被他破坏了。
如果卡尔基现在已经娶了璇玑，她感到非常幸福，那他无话可说，可是现在他甩了璇玑，她变得如此消沉，一点都不像过去的她了。
这个渣男！
“我在梅西耶遇到卡尔基了。”兰瑟高声说道，“你不想知道他的近况吗？”
她果然停步，优雅地转过身来。
荣誉军人墓地的天色慢慢黑了起来，两个人相隔着一段距离，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了。
“他还好吗？”
徐中尉的眼前出现了年轻军官们被枪杀的样子，张明愤怒的表情，满地的尸体与鲜血。
他握紧了拳头，他的手其实在发抖，他原本是不擅长说谎的。
“很好，他问候你……卡尔基说自己很快要结婚了，他希望你能祝福她，他也祝福你找到未来的幸福归宿。他让我转达你，不必再牵挂他了。”
“你……在说谎！”璇玑轻轻地摇了摇头，“卡尔基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美丽的脸显得苍白而无助，突然扭头就快走起来。
他看着她突然快跑了起来，用一只手捂着脸，她好像哭了。
他为了伤害卡尔基，也伤害了她，他眼前想起永远忘不了的那幕，金发的骑士抱着璇玑，他们忘情地凝视——
他们一直就是一体，多余的还是他，一个卢瑟。
巴别塔“星宫”的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内，显得干练的新总统何美丽在召集一大群政府高官和顾问们召开安全事务的会议。
“现在的经济形势非常严峻，我们的能源体系遭受重创。”盖亚经济部长希弗女士在用一张张枯燥的图表做中心演示，“失业率本周已经突破20%了，芒星城原本就有14.8%的人口靠打短工日结为生计的，所以失业率还将持续上升。”
“尤其是‘箱屋区’的人口失业率已经超过38%了，他们还即将面临冬季临取暖短缺的困窘……”
“箱屋区现在已经彻底乱了，很多地方都没法出警了……上周有两万人遭枪击。”主管芒星城警务的亚裔主管陈家宝也汇报道，“我们现在的办法就是在犯罪率超过50%的街区筑起高墙，不让里面的人跑出来，变相让他们蹲号子。”
“芒星城失控只是时间问题……”新上任的国土安全局局长是一个黑白混血儿，保持了大卫·杜威的那种英式气派，“我手里有地下反抗组织的一些新动向，他们现在在迅速发展中。”
何美丽双手交叉放在面前，在默默地思考着。
“前线也没有好消息，我们现在得到最新情报，白虎骑士团的一支主力舰队已经在去往富矿区‘亚奴尼图’[1]的征程上，这支舰队由大团长伊拉，以及罗什曼那、奎师那两位团长率领，这意味着这支舰队比攻击梅西耶的舰队更强大。”战争部长铁木辛哥发话了，这是一个蒙古人外貌的俄裔，看起来敦实凶悍，竖起的浓眉有古代武将的风范。
“什么？卡尔基已经不是大团长了？”何美丽总统突发发话了，“情报是怎么搞的？我们现在才知道！”
在场的众人都面面相觑。
“重点不是白虎骑士团大团长的更换，这件事非常棘手。”一位梳着黑色盘发，身穿体面职业装的女顾问赶紧起身打圆场。
她随后操作一番，这样在会议桌中心的立体显示区域显示出整个“亚奴尼图”区域的情况。
“这原本是水精矿储量最丰富的矿区，曾经有‘太空基地之王’刻托主基地就是扼守此处。但是经过跟柏拉图人的三次损失惨重的战役后，我们已经无力重建刻托基地，所幸的是，柏拉图人只是星际掠夺者，他们从不建设任何固定据点，这一点和我们完全不同。”她迅速点出了上面一个个红点，“他们只是摧毁刻托基地，不愿意为维护一个遥远的7500光年之外的巨型基地，这对他们而言代价太大了。所以在双方舰队撤出‘亚奴尼图’之后，我们的矿业公司和驻军又偷偷地进入了该区域……”
“没办法，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嚒。”这位看起来有些华裔血统的女士尬笑了下，“现在我们已经在柏拉图人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编号An001-An045的将近五十个小矿点，你们看，就是这些点。”
“柏拉图舰队通常会间歇性劫掠这些小型基地，但是由于这里的矿藏丰富，计算一下投入产出比，还是值得的。现在梅西耶总基地被摧毁，‘帕萨尼特区域’惨遭毁灭性劫掠，还有‘马尔杜克区域’的一角，这些基地重建至少还需要一年时间，在这期间，亚奴尼图的矿产资源对我们至关重要，如果这45个矿业基地再被柏拉图人摧毁的话……”
这位女士可能还有点英国血统，说到此她神经质地抬起头，长大浅褐色地眼睛，显得很慌张。
“我刚才话没说完呢。”战争部长提高了嗓音，“柏拉图第二舰队‘米底亚’也已经开拨了，柏拉图人恐怕是想乘胜追击，再次复制梅西耶基地的胜利。”
“我们需要至少派遣4支太空舰队才能应战，否则……”
这下在座者都知道大事不妙，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国会议员不会同意这次战争预算的。”查尔斯·巴里依旧红着一张大脸，依旧用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跟财政部长希弗私下交流，“加税也是不可能的，再加税5%屁民会造反。”
看到希弗略有干瘪的脸庞垂了下来，老头还继续说道：
“我们盖亚联合政府只是一个有限责任公司，我们没法像柏拉图人那样……”
在周围一片窃窃私语，但是完全不知所措的氛围中，何美丽深橄榄色的脸色几乎是变得更黑起来。
真是一堆烂摊子！
她心里波涛汹涌，前任是一个只会口头承诺更多福利的无能政客，给她扔下了一堆烂摊子，她必须收拾起来，还得应对柏拉图人的军事压力。
“如果我们在‘亚奴尼图’再次战败会怎么样？”女总统犀利地问道。
一片寂静。
那位神经质的女顾问倒是直接回答了：
“暴力，您下台，我们绿党失去至少十年执政时间，甚至是……席卷一切的革明。”
何美丽低下头思索片刻，然后抬起头，用坚定的口气说了句：
“我们现在必须跟柏拉图人缔结和约，稳定内政才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于是，在各方权衡之后，事隔九十年后，盖亚联合政府第一次向柏拉图的政治中心“普陀洛伽”求和。
“虚君共和”的柏拉图人的第一反应跟盖亚政坛本质并无不同——他们召开了元老院全体会议。
“盖亚人从来就是言而无信的。”防御使阿希尔略有轻蔑地说道，“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在历史上，我们跟盖亚人曾经缔结过三次和约，他们没有一次完全履行和平协议，最后都是我们怀抱着拥抱和平的希望，吃了大亏。”
“这次一定是他们无法再承受一次重大前线失利，才主动求和的。”作为前白虎大团长，他的主战立场是非常自然的，“我们必须继续扩大战果，乘胜追击才是当务之急。
“如果控制420多亿人类的盖亚系统现在彻底崩溃，我们柏拉图人准备好给他们的面包了吗？”总理大臣纳瓦特尔突然发问。
全场一片寂静。
“我们是两个世界，从不交融，只是互相博弈，盖亚过快崩溃对于柏拉图人而言，未必是件好事，我们的人口要比他们少380亿人。”穿着黑色斗篷的纳瓦特尔显示出老道的政治家的风度来。
“我是军人，只管趁胜杀敌。占优势时，放敌人一马，绝对不明智。”阿希尔轻声说了一句，便沉默了。
“呃……如果我们能征服盖亚的话，应该让盖亚人受洗，皈依元教。”宗教部长，也就是元教总司铎长拉尔提议道，“这样两个世界就融合了，不是吗？”
“强迫皈依违反元教教义。”枢密使轩辕增立即表示反对，“所有的战俘都是自愿皈依元教，才能留在许珀耳玻瑞亚的。剩下的，我们都会以各种形式将他们送出柏拉图。毕竟，天堂的门不会向所有人打开。”
“这次，盖亚新政府提出的条件也非常诱人。”内政使乌扎开口说话了，她虽然遮掩身份，但显然是一位女性，说话很柔和，“他们同意关闭一些矿点以迎合我们的宗教道德，让一些被驱逐的弱小星际土着返回生活，并给予一定补偿。还愿意在保持和平的三年内，每年将65%产量的水精矿献与我们，他们的要求不高，只需要三年的和平期而已。”
内政使话毕，元老们开始了窃窃私语。
[1]Anunitum，巴比伦神话中的生育女神，也被认为是双鱼座北面的那条鱼，代表春天的洪水，意为引导太阳从冬天的黑暗走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