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红玫瑰

  傍晚。
  华电老厂的a幢宿舍楼里。
  李建昆仍然住在这儿,一来性格比较念旧,二来他通常不会在特区久待,懒得搬家折腾。
  房间的红漆木茶几上。
  摆着这边食堂刚送来的几道下酒小菜。
  有酸辣花甲、酱烧杂鱼、油炸带鱼、猪头肉,外加一个拍黄瓜和花生米。
  旁边立着一瓶铁盖茅台。
  有菜有酒,却无酒客。
  去喊人的林新甲还没回。
  李建昆靠坐在红漆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本《姓氏溯源》。
  “嬴”是一个古老部落的姓,正式确立于舜帝时期。
  书中引用了《史记》中的一段记载:
  【伯益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舜赐姓嬴氏。】
  也就是说嬴氏起源于伯益。
  书中还有这样一段话:
  【金天氏少昊之重孙为伯益,佐大禹治水有功,夏王封伯益之子若木于徐……】
  封疆为王了。
  伯益的儿子有了自己的领地。
  徐国……
  房门外传来动静。
  李建昆搭眼望去:“门没锁。”
  吱呀——
  房门推开。
  林新甲率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额头光亮的精神小伙。
  王十躬身行礼:“李先生。”
  李建昆点点头,抬手示意他随便坐。
  之所以喊王十过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林新甲收到羊城传来的消息。
  青蓝会,正如林新甲推测的一样,类似一个商会。
  一個隐秘的商会,并不对外公开。
  所以鲜有人知道。
  这个商会只干大买卖,或者说最赚钱的买卖,多半是灰色的,一般人想干干不了那种,比如进口商品,又比如倒汇……
  这两样,王十都在干。
  李建昆示意林新甲开酒,望向王十,含笑问:
  “生意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不错。不过,我这只是小打小闹,入不了您的法眼,嘿嘿……”
  王十陪着笑脸,颇为拘谨。
  越是混得好,爬得高,他愈发明白眼前这人的恐怖。
  是的,恐怖。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也算个牛人,前年组建了一家“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乘着事业单位办公设备大换新的东风,买卖做到全国。
  如今公司也是千万级的规模。
  但是对面的这个同龄人,恐怖得像是无尽深渊,他的底到底有多深,王十甚至不敢打探。
  仅仅是目前了解到的一件事。
  每每想起,便让王十直呼“雾草”——
  人家是开银行的。
  他娘的。
  咱能不能讲点道理?
  国家都没几家银行。
  这年月什么人才能开银行啊?!
  这件事是怎么实现的,王十至少在脑子里做过一百次推演,没有一次能逻辑闭环。
  他不信开银行这么大的事,上面连银行背后的老板是谁都没搞清楚。
  多方渠道的信息都显示,这位李先生,是个正儿八经的同志……
  王十不敢让人家开口,双手捧着白瓷酒盅,接住林新甲倒的酒后,主动询问:“您找我,是有事让我办吗?”
  表情是一副“但听吩咐”的模样。
  李建昆和他碰过一杯后,才说:“知道青蓝会吗?”
  王十怔怔后,点点头。
  “说说。”
  王十放下空杯,像汇报工作样:
  “这三个字很隐秘,明面上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只有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
  “我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
  “一次倒汇的时候。
  “当然,他们吃大头,我赚个辛苦费。
  “他们这群人,年龄都不大,来自全国各地,主要是北方,但是能量非同小可,家里的背景很硬很硬……”
  王十这么一说,李建昆便懂了。
  二代。
  这年头还没有富二代。
  是什么二代不言而喻。
  事实上,在李建昆的“信息库”里,这也不算什么新闻。
  上辈子道听途说过,这年头确实有不少二代当倒爷。
  只是不清楚,还有二代们抱成一团。
  王十话音落下后,李建昆又问:“知道嬴公子吗?”
  王十迟疑一下,才点点头,嘴唇翕合,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是你告诉我的。”李建昆说。
  王十这才暗松口气:“我、见过一面。”
  还得是石头王啊,八十年代比他混得野的人,全国也没几个。话说他后面不是写过一本书么,叫《野蛮生长》。
  李建昆抿着酒,讥讽一笑:“嬴是假姓吧?”
  王十跟着一笑:“哪会有人姓嬴?”
  李建昆放下酒盅,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环胸:“他其实姓徐对吧?”
  “徐?不是不是。”
  嗯?
  李建昆脸上讥笑一下僵住,半晌后,挑眉问:“到底是谁?”
  王十下意识看一眼林新甲。
  “你不用担心他。”
  即使李建昆这样说,王十仍然很谨慎地起身,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李建昆的眼睛下意识睁大。
  难怪王十这么小心翼翼。
  此人的身份,通天了。
  李建昆原以为这个嬴公子是徐庆有。
  尽管徐父升级像坐火箭一样,但凡回家要直接去浙省大院一号楼的徐庆有,和此人一比,啥也不算。
  那年,李建昆受召进紫禁城,与此人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
  “小儿子?”李建昆望向王十问。
  “家里最小的一个,可能……有点宠溺,他父亲肯定不知道他在南方的所作所为。”
  李建昆目露沉思,抬抬手,让王十和林新甲两人喝酒,不用管他。
  此人不大可能针对他。
  无冤无仇的,见都没见过。
  说白了,还是为钱。
  李建昆现在想的是,要不要让对方赚一笔?
  他又想到,如果双方早就相识,对方开口问他“借”点钱,那么好说。
  这样搞……
  就算无意针对他,现实意义上也是想要拿捏他。
  有点不爽。
  ……
  ……
  晚上九点多,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一九八六年的羊城,已经有些不夜城的样子。
  不过大奔在马路上驶过,仍然回头率百分之百。
  奔驰车在街头拐个弯。
  驶入白云区的一条不知名的小街。
  街道狭窄,如果迎面驶来一辆车,会车都比较困难。
  所幸这年头汽车不多,c级以上的更少。
  尽管是条平平无奇的小街,里面却隐藏着一家门头很大的舞厅。
  名字颇具年代特色,叫“红玫瑰”。
  舞厅门外,有几拨穿着喇叭裤、戴蛤蟆镜,留着港城长发或卷发的年轻男女,叼着烟,拉拉扯扯。
  看到缓缓驶近的大奔后。
  倒是全安静下来。
  下意识让开路,人均瞪大眼睛。
  常来红玫瑰玩的人,什么皇冠、公爵,早已见怪不怪。
  但是大奔,那是真稀罕。
  更别提还是一辆挂黑牌的大奔。
  “什么外国大使馆的车?”
  “玛德,让你读书你不读,这不是官车,是钱车,哪个外国大老板的。”
  啪!
  车辆停稳,张富从副驾驶室下来,拉开左后车门。
  “外国大老板”现身,却让周围几拨观望的不良们,大跌眼镜。
  居然是个黑头发黄皮肤、和他们年龄差不离的男人。
  几个小妹妹目露异样。
  帅炸了!
  李建昆今晚确实拾掇了一下,一身定制正装,二八分的短发抹过发蜡,向后斜梳。
  配合他高大健硕的身材。
  整一个后世的霸道总裁。
  气场二十米。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走一遭,和那位嬴公子摊个牌,讲点大道理。
  比如让对方明白,他要买房给什么人住。
  这些人又是干什么的。
  这份事业的深远意义。
  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即便年少轻狂,耳濡目染下,应该还是识大体的。
  这家红玫瑰,就是青蓝会的。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张三的歌》从门缝中泄出来。
  歌的性质,应该决定了这家舞厅的风格。
  入口有个约五米长的过道,后面是扇紧闭的大铁皮门,门口有人把守带卖票。
  还挺贵,五元一张。
  进入舞厅后,里面果然还算有点品味,没有群魔乱舞。
  旋转灯下,伴随着舒缓的音乐,青年男女们搂在一起,跳着慢三慢四。
  但也搂得比一般舞厅更紧。
  “三位先生,需要雅座吗?”
  一个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服务员,迎上来。
  李建昆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一些,男服务员递过耳朵后,李建昆说:“我找嬴公子。”
  “这边请。”
  服务员早看出三人不简单,也不意外,态度愈发殷勤。
  领着李建昆他们沿着舞池旁边穿过,向里侧走去。
  吱呀——
  一扇在朦胧的光线中、李建昆刚才都没注意到的深色实木门,被推开。
  舞厅里侧还别有洞天。
  入眼的是一个打台球的大厅。
  摆放着大概率有十张台球桌,在这里打台球的青年男女,明显衣着更得体些。
  有几个姑娘姿色颇为不错。
  台球厅周边,环绕着一些房间,里面有歌声传出来。
  应该是卡拉ok包厢。
  搁这个年代来说,这里算是个娱乐城了。
  留意到动静,台球厅里的人纷纷望向门口。
  这时,领李建昆进门的男服务员,小跑几步,凑到一个拿着球杆、戴大金链子的男青年身前,嘀咕一句后,转身离开,没再理会李建昆三人。
  “大金链子”把球杆递给身旁一人后,一边上下打量着李建昆一行,一边踱步走上前:
  “你们找嬴公子?”
  李建昆点点头。
  “很面生啊,哪来的?”
  “特区。”
  “叫什么?”
  “李建昆。”
  “等着。”
  台球厅顶上,还有洞天。
  是个跃层。
  “大金链子”沿着木质的旋转楼梯,噔噔噔上楼。
  等待的时间比李建昆想象中要长。
  大约一刻钟后,“大金链子”去而复返,把他们领进台球厅旁边的一间空着的卡拉ok包厢。
  “等着!”
  “大金链子”撂下两个字便离开了。
  张贵一脸不爽:“架子真大。”
  李建昆在长排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
  或许又有一刻钟后,耳边传来动静,李建昆缓缓睁开眼睛,然后,瞳孔微微收缩。
  只见同样是一行三人走进来。
  后面两个也像保镖。
  而为首那人的一张斯文败类脸。
  李建昆再熟悉不过了。
  此人笑呵呵打招呼:
  “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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