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峣峣者易折难全(一)
蜀地号称天府之国,
在它的南端则有一块神秘、美丽、富饶的地方,那里翠竹傍山,瀑布飞流、溪流纵横、湖泊静碧、山石雄峻、深谷幽幽,是故此处天险难破,易守难攻,千百年来自成一绝。
蜀南山高水多,物产丰富,气候宜人,再加上地势险峻,外面的战火很难烧到这里。蜀地的居民因人享有得天独厚的生活环境,所以生活得十分悠闲,在这样一个秀美多姿的地方生存的人纵然是山野之人脑中也充满了诗情画意。
在蜀南有一条特殊的街道,它特殊就特殊在名字上。它既不是以府衙命名亦不是传承下来的古名而是以一个人的名号为名。而这个人既不是一朝名将保家卫国为世人赞颂,也不是青天名臣为民请命受百姓敬仰,他是个大夫,确切地说他是个在曾经伺候御驾的却从未在宫中正式挂职的宫廷御医。
这个御医说起来大有来头,他是可是名震蜀南的林家的老祖宗,具体姓名已不可考,只在民间留下一个雅号,正好是这个大街的名字:“西林”。
话说当年正直本朝开国,高祖皇帝带兵四处挞伐,各处打的是不可开交。西林先生家本是淮阴富户,家中靠着祖上传下来的的无双医术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可是行医问药的到底不入流,先生的老父为了让儿子光宗耀祖便花了大把的金银为他捐了一个小县官做。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戴上乌纱帽,高祖皇帝的大军却已兵临淮阴城下。
淮阴城破仅三天,高祖皇帝突发高烧,昏迷不醒。他身边的近侍在城中为高祖四处求医,打听到林家医术独步淮阴,便半夜闯进林家将先生的父亲像押犯人一样的押到大营。老先生毕竟年事已高,心软心慈,生平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阵仗,耳边又闻得”若是治不好便提头来见”云云,更是吓得肝胆俱裂,他哆哆嗦嗦地去搭脉,旁边人见他半响没动静,一推他的身子居然都僵了。
西林先生是个孝子,他闻听老父死训后,披麻戴孝独闯高祖军营,跪在营中向众人磕头啼泣,并恳恳而求。他深的林氏医术真传,只要陛下将老父遗体全尸归还,他保证竭尽全力治愈陛下。众人虽说颇有疑虑可也无其他办法,只得去请教足智多谋的楚军师,军师见他纯孝仁厚,认定此人可信,便命他即刻放手一试。果是上天庇佑我高祖皇帝,西林先生妙手回春,陛下天命所归,自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没几天便痊愈了。
西林先生可谓是因祸得福啊。于是从此之后,他便跟随在高祖身边作了一名随行御医,从没有品级的芝麻绿豆小官一跃而成了五品御医。两年之后,就在大军即将攻破开封之际,突遭敌军夹击。西林先生在乱军中与高祖失散,仓皇逃回家乡淮阴,后又因淮阴民变,而举家迁至蜀地避难。高祖建国之后曾派人秘密探访,均无功而返,后以为先生在乱军中遇难,伤痛不已。
西林先生医者仁心,在蜀南定居后用高超的医术救治了无数当地居民,受到无数人的爱戴和崇敬。直到先生去世,蜀南居民举行大型的祭奠仪式被朝廷派下来的巡查御史所知,圣上——那时高祖皇帝已然去世多年。已是高宗即位才闻得其贤德之名,下令赏给林氏后人大片的土地和成车的金银。林氏后人用御赐的钱帛修建了一条街,光是林府就占了整整半条街,当地的老百姓都管这条街叫“西林街”。
林氏后人继承了西林先生的遗志,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成为蜀南当地响当当的大士族。如今的林家掌家乃是林昶林老爷,而他的妹妹更是圣上的妃子,那是尊崇无比。
“好了,各位。林家的由来咱们就说到这儿,至于江南陈家是如何发迹的,陈家明璧山庄里面到底是否真的藏有一块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璧玉,欲知后事如何?”说书先生故意卖了关子,一拍桌上的木块,抑扬顿挫地说道:“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先生话音刚落,酒楼大堂的人群立刻响起一片雷鸣似的的掌声。几个年少的孩子听听地津津有味,哄叫他再来一段。
酒楼的二层则是些独立的厢房,走廊外围着栏杆,方便上面的客人向下观看,此时有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美妇正倚着栏杆嗑瓜子。她的嘴角漾起一串涟漪似的笑容,低声自语道:“说的不错。”
一个俏丽的侍女匆匆从右边厢房过来,凑到她耳边道:“夫人,鲁三到了。”妇人微一颔首,伸过一只手来。侍女会意,急忙捧着她的手,扶她进厢房。
妇人坐定,双手叠交放于腿上,身前一张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瓜子点心和一把惹眼的镶金算盘。
听到有人敲门,侍女上前开门。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彪型大汉用布满汗毛的厚手掌捂着左脸缠着纱布的左脸,遮遮掩掩地进了门,哼哼唧唧地行了礼。
妇人看到鲁三这个模样撑不住笑了,调侃道:“鲁三,你是不是又输钱被人打了。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鲁三低眉垂首道:“冤枉啊夫人,小人这三个月来一直在押送药材的路上,刚到药房把货卸了,回了老爷,就来向夫人报账。哪有功夫干那个营生。”
妇人的胳膊拄着桌子,宽袖滑落露出了五六个细银臂镯,她用手撑着脑袋,歪着身子好笑道:“那鲁三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该不会是你做梦的时候自己把自己打了吧。”
委屈的鲁三朝地上磕了个响亮的头,吭吭哧哧地道:“是,是二小姐站在树上用弹弓射的。”说完,耳根爆红。
妇人身后发出了一声怪音,原是侍女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使笑声变了调。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竟然能用一个小小的弹弓把一个魁梧大汉打得脸颊红肿,真是匪夷所思。妇人斜眼一瞪,在感到惊奇的同时更多了一层怒气。
一顶四抬小轿落在林府后院的后门口,侍女打帘扶那妇人出轿,看守后院和扫地的仆人跪成一排,齐声道:“参见夫人。”原来那在酒楼听书的妇人确是林昶的夫人陈萍。
后院大门一开,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陈萍的身旁飞过,将浓重的桃花香洒在她的衣裙上。
几个正朝院中洒金碧桃树林张望的侍女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其中一个侍女猛然见到夫人来了,忙对着伙伴们使眼色,侍女们安静下来,垂首走到陈萍面前道万福。
陈萍大怒道:“我这才走一会儿,你们便翻了天了。难道我平时没给你们立规矩吗?今个儿我可要好好治治你们的毛病。你们都在干什么?桃花很好看是不是?你们若喜欢就统统抬头冲着桃花跪在这里,给我看个够。”
领头的侍女解释道:“回禀夫人,奴婢们并没有胡闹,而是二小姐,爬上桃树,钻到桃花丛里去了。奴婢几个怕小姐摔着,在下面呼喊劝小姐早点下来。”
侍女说到一半之时,陈萍的头顶上下了一阵红中夹白的桃花雨,她昂头抖落头上的花瓣时,一只被弹弓射死的灰麻从重重花影中落在她的脚边。接着一个女孩的黑色发辫在红白相间的色花丛中一闪而过。这一切都证明了侍女的话所言非虚。
陈萍一抖袖命侍女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怒气汹汹地走到桃树下,叉着腰大喊道:“林月沅,你给我下来,听见没有。”
花丛中探出一张笑脸,叫了声:“娘,你回来了。”然后她像只灵猴似的,手脚并用,轻巧灵活地从树干上滑下来,几步窜到母亲身边。
若单瞧她的穿着还以为她是个素爱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她脚上套着一双雪白的长筒羊皮靴,腰间围着一条棕红色的狐皮裙,脑后拖着一条麻花独辫。如此打扮则越发显得她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她笑嘻嘻地从挂在腰带上的皮囊里掏出一串用细线绑在一起的死麻雀,讨好道:“娘,我请你吃烤麻雀儿,我烤给您你吃,多多地放辣子,比鸡鸭都香呢。”
陈萍一手叉腰,一手拎着她的耳朵把她揪出桃花林。林月沅痛地哇哇大叫,死命挣扎,手上的麻雀也掉在了地上。陈萍扬手重重地拍了她一下脑袋,把她额前的碎发全都压扁盖在在她的眼前,质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淘气了?爬那么高,你以为你属猴,就真的是猴精转世啊,摔死你个祸害。为什么把鲁三打成那样?”
林月沅白眼一翻,下嘴唇压上嘴唇猛地向上吹一口气,吹开挡着视线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吊儿郎当地模样让陈萍更添一丝怒火。她大嗓门地叫嚷道:“他活该,我亲眼看见鲁三把鲁婶打得可惨了,刚刚张伯才去瞧过,腿都折了,现在正躺着呢,不信您去看。”
这鲁三原是无赖一个,只因有一身蛮力,打架又不怕死,经常在外惹是生非,带着一群地痞充当江湖老大。有一年他竟胆大包天地去劫林家押送的药材,被林昶教训地满地找牙,结果这家伙像黏股糖似的缠上他不放,一心要给他当牛做马。林昶见他有些小聪明,武艺也马马虎虎,就安排他当个护院,偶尔人手不够了也派他跟着去运送货物,后来逐渐当上了林家商队的头儿。虽说这些年在林家,恶习也改了不少,可这吃酒赌钱,打媳妇的坏习惯却如一块烂在他的身上的毒瘤,无药可救。可怜的鲁婶真是遇人不淑啊。
陈萍恼怒的心情得到了些许好转。林月沅眼见的母亲脸色缓和,就想脚底抹油。女儿鬼精的心思怎能瞒地了她,她大喝一声:“交出来。”
林月沅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捂住皮囊,不想却越发漏了痕迹了,她故作不解地问道:“交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陈萍狡黠一笑,摊手道:“少跟老娘玩此地无银三百两,弹弓呢,限你立刻上交,不然我告诉你爹,保证一顿板子,让你明天都下不了床。”说着,她用力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屁股。
趁着林月沅捂着屁股“哎呦”一叫,陈萍果断地扯下她腰上的皮囊收在怀里。她急的忙挥舞手臂去抢,陈萍一瞪眼,指着她的鼻头,威胁道:“不要逼老娘发火呦。”遂又掐着女儿红彤彤的脸颊笑道,“行啦,别嘟着个脸啦,跟娘回去,把你爹布置给你描的大字写完了。娘让胡嫂给你做你爱吃的白斩鸡啊。”
林月沅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母亲因常年勤俭持家而略微有些粗糙的手掌里,那时的她还不懂的珍惜这种温馨的母女温情,而是不情不愿地噘着嘴,不胜其烦地跟在母亲身后。
陈萍问什么,她总能用嗯嗯哦哦来回应,一直等到她问起了大儿子林日昇时,林月沅终于沉不住气了,替她哥哥打抱不平:“哥又被爹罚了,现在正在东禧堂闭门思过呢,我想去瞧瞧,爹不让。连饭也不给吃,不讲理,我本来准备烤几只麻雀给哥偷偷地送去的,现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萍叹了口气道:“日昇这孩子,老实听话,若放在平常人家定然宝贝的不行,偏生遇到这么个吹毛求疵的爹,对他嫌三嫌四。这次又是怎么惹着你爹啦。”
“还不是学武的事。”林月沅道,“爹爹让哥哥学武,哥哥不愿学,他说我们林家是医药世家,行的是治病救人的善举,武功是杀人打人用的。爹说我让学武是对付坏人用的,又没让你抢掠杀人。哥哥又说君子应当以德服人。然后他们又吵了一大推我听不懂的话,爹一气之下就罚哥哥去东禧堂。”
陈萍冷哼一声啐道:“现世报。谁叫他平日里尽逼你哥哥学什么四书五经,之乎者也,说是让你哥哥将来考科举,进仕途,光耀门楣。这下好了吧,读书读傻了。”
林月沅眼睛一亮,用一力捏母亲的手,自告奋勇笑道:“娘,既然哥哥不愿学武,只愿意学他的圣贤之道,那我来学。长大以后我就可以学花木兰代父从军,将来哥哥当个什么大官,我就当个女将军,哈哈。”
陈萍欣慰道:“你哥哥若是有你一半的志气就好了。”她随即疑惑道,“有时候我真心奇怪你们俩是不是投错胎了。那时真该你托生成个男孩,他托生成个女孩。”
“那有什么。”林月沅自豪地一拍胸脯道:“我还打算学好武功之后,当个锄强扶弱的侠女闯荡江湖呢。”
“闯你个头,你还是给我学好针织女红,等着嫁人吧你。”陈萍一拍女儿的脑门笑骂道。
“我不要学,整日价拿着针线,翘着兰花指,娘里娘气的。而且我又不嫁人,前儿我还听来前院的路老娘说……”她咳了一声,弯着腰学着路老娘驼背的样子和口气道,“哎呦,这女子嫁了人后有几个过的顺心的,不过是捱日子罢了。”她嘻地一声跳开,背着手笑道:“你们想骗我入火坑,我可不笨。”
陈萍笑得很虚伪,带着哄骗的口气道:“她老糊涂了,胡说八道呢。你现在小呢,嫁人的好处等你长大了自然知道。”
林月沅别过脸去,满脸鄙夷,一副不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