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惊闻
嵇盈风有些紧张地叫了他一声:“江公子,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江朝欢回过神来,没有回答,只是用小勺轻搅那一颗颗小元宵。
“小江是听不懂你们说话吧,我来给你翻译。”嵇无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自顾自地开始把适才他们说的扬州方言翻译成北方官话。
嵇盈风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忘了他是北方人,听不懂他们的吴侬软语,忙换上官话,极尽地主之谊,沿路为他讲解此处风土人情。
江朝欢却一直默默无言,好像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嵇无风吃完了自己手中的,咂咂嘴回味,又抢来江朝欢一直没动的那碗,摇头叹息:“我小时候家里穷,从没吃过这种甜点,现在吃到这种人间美味真是一大幸事。你是不是富家子弟,都吃腻了这些?”
“富家子弟?我无父无母,何来家为?”江朝欢冷笑道,瞥了他一眼,目中寒意逼人。
嵇无风顿悔自己失言,连声道歉,又求助地看向嵇盈风。
“其实…我第一次吃这个时,也是饥寒交迫,无家可归。”嵇盈风为他解围,却令嵇无风很好奇。
“你又没走失过,怎么会无家可归?”
“四岁那年,三阎罗,七杀殿,十五鬼一齐追杀我们,爹爹带我们逃命,路上,娘…被焰刀鬼杀害了。”嵇盈风回忆起四岁时那可怕的一幕,仍旧悲不可抑,垂头掩面。
江朝欢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只听嵇无风又问道:“你不是说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吗?”
因自己八岁前的记忆缺失,他回家后,也曾问父亲自己幼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流落在外。但父亲只说他生了场大病,才失去记忆,又自己偷跑出门,以致走失。
问嵇盈风,她也推说自己不记得幼时的经历。家中下人更是闭口不言十几年前的旧事。
嵇盈风有些尴尬地躲开了他的目光,只说自己仅仅记得一些零散片段。嵇无风又催她说下去。
“后来我们从扬州一路北逃,过程我也不记得了。下一幕就是在淮州,也是这样的一条小巷子,街头巷尾全是人,好不热闹。”
“那条巷子角是不是挂了两个红灯笼?”嵇无风急迫地插嘴,突然间,他的脑海里仿佛也浮现起这样一条小巷,在他的记忆深处,只是模糊不清,唯有两个灯笼很刺眼。
“你想起来了?”嵇盈风有些诧异,却并不惊喜。
“没有,只是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闭上眼努力去想,却觉得头痛欲裂,那小巷子越来越黑,愈加虚幻。
江朝欢打断了他的回忆:“有时候一无所知才是一种幸运。既然命运让你忘记,又何必刻意去想起?”
嵇盈风似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正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巷口的确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你见了想要,爹爹还训斥了你。”
“冬日里又黑又冷,我们这一路躲避追杀,早就狼狈不堪,爹爹只想快点走。结果走到一个摊子前,我闻到了一股香甜味,哭闹着要吃,可爹爹没钱,只得哄我明日再来买。”
“我们家还有这么穷困的时候啊…”嵇无风惊叹。
“仇家众多,背井离乡,可不是穷途末路。但就在这时,旁边一个温柔的美妇人对着摊主说,再要两份赤豆元宵给我们。她手里还牵着…”
“快到尊府了,想必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们就此别过吧。”江朝欢生硬地打断了她,在街口止步。
嵇盈风又一次自责,想必他不会愿意听自己小时候无聊的故事,一定是不耐烦了。忙开口挽留:“劳烦江公子送了我们一路,怎么也要请江公子来寒舍一坐,聊表谢意。”
江朝欢客套着谢绝,道声告辞,便转身欲走。
嵇无风拉住他,也一再挽留,江朝欢正欲甩开他,却听前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姐,少爷,你们回来了?”
“华叔!”嵇盈风转头看清来人,惊喜地叫了出来。嵇华,在嵇府待了四十年的管家,从嵇闻道幼时起就伺候在他身边。亦是经历十几年前变故后,唯一留下的家仆。
华叔扯起嘴角快步跑过来,花白的胡须不住颤动。先是细细打量着嵇盈风,又看向嵇无风和江朝欢,问道:“这是…”
“江公子是我们在聚义会认识的朋友。”嵇盈风替他引见,又见华叔不过一月未见,头发胡须居然全白了,面色也不大好,刚才看到他们虽然惊喜,但其中仿佛带了些沉郁苦痛。忙问道:“华叔,你身子不好?还是出了什么事?”
“这…没什么事。小姐和少爷平安归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华叔连忙否认。
嵇无风拉着江朝欢,拍了拍华叔的肩膀,“那我们快进去吧。他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不辞辛劳,从山西送我们回来,可得让爹爹好好谢谢小江。”
华叔赔笑着向江朝欢道谢,却一直踌躇着不迈步。
“想必令尊墨突不暇,在下就不打扰了。”本不愿此刻就见嵇闻道,却又直觉华叔举止奇怪,不知嵇府有何异常,江朝欢故意说道。
果然,嵇无风斩钉截铁地拽着华叔和江朝欢向前,嵇盈风也连声赔罪,请他不要多想。华叔只得长叹一口气,向大门走去。
只见嵇府门前两个石狮子栩栩如生,步架上一块匾额题着“留仙馆”,院门紧闭。
华叔踟蹰良久,终于推开了大门。不料里面一片寂静,连个下人都没有,转过照壁,只见前厅的楹联上蒙上了一块白布。
嵇无风觉出不对来,有些疑惑地问华叔:“这是什么意思,家里有长辈去世了吗?爹爹怎么还不出来?难道我们回来太晚,爹爹生气了?”
华叔眼中泪水倏然滑落,便再也止不住,连成串地掉下来。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嵇盈风也开始心慌,忙上前摇华叔的胳膊问道。
“少爷,小姐,你们可别太难过了。”华叔擦了一把眼泪,不敢再看两人。
“你快说啊!”
“是老爷…老爷他…他过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