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二.三言
翌日,秋风送爽,云散天青。
岳阳楼内,群贤毕至。俨然算是半个东家的丐帮更是自代帮主任瑶岸以下,几乎都聚来了岳州。
然而,虽然现在君山上苍木翠竹,风景正好,但不久前在欹湖湖心岛的经历让所有人心有余悸。今日这样的场合,很难说魔教不会再来横插一手。殷鉴不远,覆辙在前,大家若又被困于湖心孤岛,那恐怕就不会再那么好运,全身而退了。
是而,众人纷纷提议就在岳阳楼举行大会,不必前往君山了。
于是,一清早起,大家皆渐渐聚于一堂,由丐帮弟子引领、分配座位。只待正午一到,若无人能拿出击杀路白羽的证据,便会由丐帮帮内长老抽签,决定下任帮主人选。
现在的丐帮,除了代帮主任瑶岸,仅剩下一位九袋长老范行宜。而八袋长老,还活着的有大智分舵舵主吴德清,大义分舵舵主林思图和大信分舵舵主左子翁。
任瑶岸已声明不会参与竞争,所以帮主的人选将会在这四位中产生。
然而,这四个人脸上却皆没有一丝期待或喜悦。
近日大礼分舵舵主赵圆仪的横死已经让人心有余悸。随后,执法长老冯延康又惨死于欹湖,就连他素日的死对头范行宜都心有戚戚,日渐颓靡,其他人更是心气全无,只盼能保住性命而已。何况他们也明白,路白羽决不会无故失踪,只怕不用等他们抽签,就会出现新的变故纷争。
事情也一如大家所料,就在时近正午,马上要开始抽签之时,已半晌没再来人的门口突然现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颀长,书生模样,眼角微带笑意,摇着折扇缓缓步入楼中。
这样一个气度温煦文雅的中年人落在众人眼中,却形似鬼魅,登时叫满座皆惊。一时之间,自任瑶岸以下,岳阳楼中群雄纷纷拔地而起,兵刃出鞘,严阵以待。
只见那人笑意不减,恍如无人般径直走进人群。大家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手握竹笛,面无表情地随着他走入。
魔教一人之下的副教主沈雁回,和音杀绝世的朱天护法岳织罗,竟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现身。这场君山大会,魔教到底还是要来横插一手吗?
众人又惊又惧,却见二人毫不客气地在下首落座,仿佛他们才是这大会的主人。
然而,联盟解散后,更是没人愿意当那个出头鸟。众人也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定在丐帮身上,指望着他们上前交涉。
终于,任瑶岸收回淡漠的目光,朝两人微微颔首致意。而没等她开口,沈雁回却先收了折扇,点头道:“在下不请自来,虽有些失礼,但想来贵帮的新帮主甄选也并非与敝教全然无关。这样的日子,在下借贵宝地当个见证,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话音落下,楼中久无人声。沈雁回客气有礼的语气中又带着不容质疑。不管魔教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既然现下他还一团和气,众人也没有理由、更没有勇气率先出手。
于是,半晌,也只有任瑶岸对他道了声“请自便”,就从容回到座位。
这场君山会的主角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在谢酽和路白羽现身之前,自然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果然,很快,那个自聚义会后就深陷种种流言纷争的谢家后人,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身边也有一个年轻女子,有人认出是“南嵇北谢”中凤血剑嵇闻道的女儿,嵇盈风。
与欹湖别业那次露面相比,谢酽这时神色更为凝滞,身上充斥着混乱又矛盾的气息,仿佛体内有一团黑雾,堵住了他周身的每一处。他对众人视而不见,即使路过曾败于其手的仇人沈雁回也未曾驻足,只是漠然坐在角落,以候盛宴开场。
就在这时,时已至正午。然而,没人提起抽签一事,凝重的空气下,似乎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有什么狂烈恣睢的风暴正在酝酿成形。
当那团扭曲着的、压抑着的风暴终于疾速破茧而出的时候,甚至人们心中是长舒了一口气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倏然一道白影自楼上射出,狠狠钉在中央高桌上,将上面陈着的签文纷纷震开。
那传说中“插标卖首”的白羽令,此刻羽尾颤动不止,瞬时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等轻无重量的羽毛都能疾射如箭,深入半尺,其人功力之强,可见一斑。大家忙起身看视,半晌,没见动静,便有人大着胆子拔出了白羽,却见白羽令上插着一颗极小的蜡丸。用刀尖挑开后,露出了一个指甲大小的小铜球,上面好像刻着什么字迹。
眼目凌厉的慧德高僧凑去看时,却见上面写的是“英华浓处百会生,寰宇尽地绵恨绝”。
当他念出这话,众人皆又惊又疑,当即议论起来。然而七嘴八舌,却并无头绪。很快,又一支白羽令骤然飞出,钉在上一个的一寸之外。
这时上楼查看的人赶回,告知大家,那射出白羽令的是岳阳楼顶层之上的天花机关,看来是有人早早安排好的。
这人真的是路白羽吗?她到底想要说什么?和君山大会有关吗?
怀着种种疑问,再去看第二枚白羽令时,又是同样的铜丸,这次上面写的是“回望之顾,温煦之柔。盟主左右,邪魔不休。”
与第一个相比,这话的含义就显而易见地多了。谢酽身边常常跟着的那个女子,虽然从未在众人面前显露风头,但亲近之人也皆知她姓甚名谁。显然,这是在暗示她的身份并不简单。
一时间,众人议论如沸。纷纷看向谢酽时,却见他面色阴沉,眉头紧锁,似乎也有些错愕。
“那顾柔一向跟着谢公子,今日为何不在?她去了哪里?”
“这个顾柔的出身来历,谢公子可清楚?”
“谢公子到底知道什么?也跟大家伙透个底啊?”
……
指责声中,谢酽端坐如常。这样的境地他早已习惯,只是永远不能适应的,是背叛。
而那个让他又尝到这种滋味的人,竟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出现。
和沈雁回一样无声无息,有如鬼魅,顾柔走进楼中,慢慢环视了一圈,不再如往日那般含明敛迹,着意收势,隐在谢酽后面。今日现身,她一如在圣教之时,抬眼之间,仿若四周皆是教中臣属,无需开口,就叫人心中一凛。
顾柔的目光掠过谢酽,驻在了任瑶岸身上。她淡淡开口:“但有所问,知无不言。”
尽管她看着的是任瑶岸,但每个人都莫名战栗。半晌,竟无一人敢出声盘问。唯有遥遥相对的两人,一坐一立,相视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都为之凝滞,却是第三根白羽令破空而来,打破了这分死寂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