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神鹫

  “你放手!”任瑶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她本可以立时杀了嵇无风,但认出他后,到底是下不去手。
  “我不放!”嵇无风被鹫爪抓地生疼,却仍死死不松手,叫道:“除非你答应不杀他…”
  一语未毕,那神鹫猛一扑腾,喙子啄向嵇无风瞳仁。他吓得“啊”一声大叫,缩头躲过,那长嘴便扎在了他左肩,登时一阵钻心的剧痛,随之而来一片酥酥麻麻的痒感。
  他全身一软,抱着神鹫滚倒在地,把神鹫死死压在自己身下,用自己身体把它全然掩住,一面又要狼狈地躲着神鹫啄击,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因他看出拜火教之人极为看重这只畜生,甚至她们因此都不敢靠前。江朝欢心下大急,却被拜火教团团围住,一时解救不得。
  而任瑶岸她们想夺回神鹫必得先杀了嵇无风,但众属下看着任瑶岸,却迟迟等不来她的杀令。
  不过片刻,嵇无风头脸身子已被神鹫啄了十几下,其口中毒素立刻渗入了他周身血脉,只觉头昏脑胀,身上痛感已消失了,只剩了酥痒无力的麻痹。
  他渐渐握不住神鹫,神智也开始不甚清明,心中却仍只记得一个念头:不能松手,不能松手…
  这时,耳根柔软处又被啄了一记,他心头火起,混沌间竟喃喃怒道:“你咬我,叫你咬我,我也咬你,我也咬你…”
  说着,他果然狠狠一口咬住神鹫脖颈。那鹫哀鸣一声,双足挥舞更甚,嵇无风被抓得疼痛,愈发不肯松口,只想着和它同归于尽。
  温热的鹫血汩汩涌入口中,他吐不得,只能咽下,渐渐竟觉如久旱甘霖,喝得有滋有味。
  人和鹫紧紧相连,在地面上不住翻滚,众人看到这一幕,尽皆失色。任瑶岸已顾不得诸般纠结,一掌便要将嵇无风击毙,只恨自己没早杀了他,斜刺里却被江朝欢抚掌一拦。
  她大怒之下,扬鞭抽去,两人重又缠斗起来。江朝欢担心余人害他,一意护在嵇无风身前,不一时身上已中了两鞭。
  内力周转不济,心口剧痛如昔,他只凭着一股信念强自支撑。但见一鞭劈头扫来,他认命般地合上眼,却见任瑶岸手腕突然停滞,九节鞭掉落在地,发出一阵金属撞击之响。
  “西摩达…”拜火教之人皆围了上来,朝中心跪下,惶然垂首,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回头望去,一人一鹫终于分开,均倒在地面上不再动弹,全身血迹斑斑,不知死活。
  这个经常让他恨极,又无可奈何的人,此刻一身狼藉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能笨拙地爬上屋顶拉住他喝酒,怒气冲冲地质问他谢府之事……又或者,总是在危难之时冲出来,挡在他身前。
  他忽然心中大恸,长剑撒手,跪倒在地。
  身后顾襄、嵇盈风她们赶到,他却已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天地一喑,这个世上仅剩的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他却没有保护好他们…
  悲声一片,唯有江朝欢与任瑶岸一跪一立,木然无言。
  半晌,任瑶岸终究是走了上前,拾起神鹫尸体,轻轻捧在手心,面西行礼。一名神职司使上前劝慰:“祭司,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立刻回教请主教裁度了。”
  “……好。”
  她应了一声,伸出手来,神职司使还以为她大惊脱力,忙奉手托过。谁知刚一碰到,手背如被针刺般痛了一下,还没等说出话来,她已经倒地而亡。
  任瑶岸故作惊异,回手拉她,口中问着:“你怎么了?”
  神职司余者奔来查看,却见任瑶岸也踉跄一步,神色痛苦,抢上去相扶之时,凡碰到她手的又即刻毙命,片刻之间便倒了五六人。
  她们终于意识到不对,戒备地退开:“祭司,你…”
  “神职司叛教,就地格杀。”
  任瑶岸提着神鹫颈子,回身下谕,睥睨间早已回复了往日的威严。
  她的下属虽一时无法相信,但这位主上素日威重,他们几乎是应声般地遵循执行,立刻围成了阵势,向那余下的六七个神职司使攻来。
  神职司使自不甘束手就擒,见分辩无用,只得还击,两方竟尔内斗起来。任瑶岸只是在旁冷眼看着。良久,待她的手下终于解决了全部的神职司使,才慢慢上前。
  此刻,他们损失亦是惨重,仅剩了十人。
  众属下犹似身在梦里,再请谕示时,却见任瑶岸缓缓转向了江朝欢一行人。
  拜火教历代祭司皆养一神鹫,这神鹫实与祭司息息相关,同生共死。只因规矩神鹫自小服天河草毒之解药,而祭司则需服天河草,以作牵制。
  这种毒无法根除,每三月发作一次,需得以神鹫之血解毒,世上再无第二种解法。是而神鹫的性命牵制着祭司的生死,若神鹫先亡,则祭司必遭废弃,下场不难逆料。
  任瑶岸心如死灰之后,总归不是轻易放弃之人,又有心中执念未完,只愿再活三月也好。只是,她知神职司素不太心服于她,既见她失了神鹫,说不定不仅不会再听命于她,反而会先作乱反叛。
  就算她们不生反心,她也不想这个消息传回教中。
  毕竟,她的事还没做完……
  当她利用下属抢先除掉了这群神职司使,接下来,自然就是江朝欢这些人了。
  看她脸色,下属自然领会,有素地逼近,却见顾襄拔剑出鞘,立在众人之先。
  “顾襄。”一个冰凉的掌心覆上了自己右手,她转头看时,江朝欢对她笑了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却向任瑶岸说道:
  “你我适才的诺言,还可以作数。”
  他适才给嵇无风传送真气,已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尚还能救。此时自然不能再拖延生变,唯有求和方是上策。何况他旧病复发,顾襄实非任瑶岸敌手。
  “你并非嗜杀之人,杀了我这魔教之人倒也无妨,但他们三个,你打心底里不想伤害其性命吧。”
  早看出任瑶岸与他不同,心中底线森严,所以适才嵇无风刚开始扑咬神鹫时,她未下杀手,最后才不及阻拦。江朝欢甚至有些钦佩,道:
  “其实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今日暂且言和。否则,贵教那么多人和我们两个、乃至丐帮这三位忽然一齐死了,你也不好善后收场。但放过我们,你今日杀的人尽可推到我头上,你不方便沾染的事,也都由我承当。我们共享这个秘密,谁也无法背叛彼此,不好吗?”
  任瑶岸半晌不语,却看向嵇盈风与范云迢。未等江朝欢说话,嵇盈风已抢着开口:“今日之事,我从此忘在脑后,绝不泄露半字。”
  范云迢踌躇片刻,也依着说了一遍。
  她仍是有一分不信,心下盘算着取舍,却听江朝欢又道:
  “几日前,范长老的女儿和徒弟被大礼分舵舵主赵圆仪掳走,并与魔教合作,嫁祸给了冯延康。幸而任代帮主偶然发现魔教踪迹在此附近出现,追来岛上,撞破阴谋。而魔教见事泄,杀了已经没用的赵圆仪。你和魔教之人缠斗半晌,分不出胜负,魔教便以嵇无风三人为筹码威胁你罢手。你只能看着魔教胁迫三人一起离开。任代帮主,你觉得如何?”
  顿了顿:“拜火教的神职司与祭司在此移交叛徒,却突然被魔教中人闯入,打断了交接。魔教杀害了神职司一行,抢走了要移交的两名教逆,他们人多势众,你阻拦不得。祭司大人,你觉得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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