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苦衷
事情,要从郭义赴任越州那年说起。
接任的第二个月,发生了一起命案,两家都是扶桑人开的店铺,因争抢生意引发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一人将另一人,当街殴杀。
这个案子本来很简单,非大唐之民,犯人命案,若所杀之人也非大唐之民,则杖五十,逐出大唐,永不得再入境。
说白了,就是你虽然杀了人,但杀的不是我的人,我打你一顿,把你撵走,就完了。
但是,差役去捕人的时候,凶犯不仅反抗,还纠结仆众,殴伤差役。
那这事儿就大了,依律,杖八十,徒一年,流一千里。
解释为打八十大板,坐一年牢附带苦役,然后流放一千里。
差役捕不来人,还有不良人。
不良人向来出手狠辣,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砍死了三个仆众,将主凶捕获,当天就打了八十大板,扔到牢里养伤。
徒刑要从伤养好,能干活那天开始算。
但是当天夜里,郭义的书桌上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封书信。
郭义只是站起来,到书架上去拿了本书,回来坐下,就看到了这封书信。
当时郭义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来送信的,要是来杀他的,那他会死得无声无息。
书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大致的意思就是,我们要把那个扶桑人带回扶桑,不想跟你这个主官对抗。
你放他一马,对大家都有好处。
你要是非得较劲,那你和你的家人,就准备后事吧。
看完了信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差役来报,说有人劫牢反狱,把那个扶桑人救走了。
郭义心里明白,他若此时知会不良人,前往码头搜捕,应该能将那个扶桑人抓回来。
可是,为了严正法纪,就把自己一家子的性命都搭进去,不值得。
更何况八十大板也打过了,也算给差役出了气,而被杀的人又是扶桑人。
所以,郭义当时就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只说反正是扶桑人,打也打过了,逃就逃了吧。
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越州不良帅赵和,这么多年一直跟他不对付。
当然,他也不怪赵和,赵和是军人,一身孤勇,理解不了他的苦衷。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但从那以后,每逢扶桑商铺有什么案子,他都会收到书信,要他按照对方的意思处理。
这么多年,郭义早就搞清楚了,背后的主使,就是鸟取家族。
因为这么多年的案件中,得利的,要么是鸟取家族的商铺,要么就是跟鸟取家族关系密切的商铺。
但是郭义也没有办法,他在明,对方在暗,他虽然是刺史,权柄在握,可他毕竟不是铜头铁肩,就算他是,他的家人也不是。
红九真将手里的条子扔在桌面上,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郭义答道:“前些天收到传书,让我查梅争和宫柯这两个人的背景。”
“我想来想去,不敢隐瞒,只能实话实说。”
红九真问:“你就不怕害了他们?”
郭义与她对视,坦然说道:“他们死,总比我和我家人死要好,而且梅争还打死了李昆,我本就与他有仇。”
红九真牵了牵嘴角,这话倒也老实,又问:“为何这么多天才回信?”
郭义答:“一是要拖下时间,显示我在尽力调查。”
“二也是始终下不了决心,毕竟梅争是烈刀门弟子,我也不想惹烈刀门。”
“但思前想后,烈刀门未必能查到我,可扶桑人一定能找到我。”
红九真眼色一寒:“你有没有里通外国?”
郭义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绝不会里通外国!我虽怕死,但也不会无耻到卖祖求生,我只是帮他们处理店铺上的纠纷而已。”
顿了一下,郭义的脸色阴暗了下来:“当然,其中也牵扯到本地商家的案件,我也偏袒了扶桑人。”
红九真问:“他们给你什么好处?”
郭义哂笑:“好处就是,不杀我和我的家人。”
红九真嗤笑:“就没给你送给财物吗?”
郭义答:“送过银子,我都充作了贼赃,布告百姓,一个铜板都没留过。”
红九真又问:“你有没有让他们帮你杀过人?”
郭义摇头:“没有,我躲他们都来不及,又岂会主动招惹?再者说,我手握一州权柄,还需要他们帮我杀人吗?”
红九真缓缓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在任也有六年了,就没想过让不良人去查访吗?”
郭义再次摇头:“有什么用呢?且不说不良人能否查访到,即便将越州的歹人尽数杀掉,还能灭了扶桑吗?”
“折其羽翼,难损其本。除恶不尽,后患无穷。”
红九真浅笑,郭义过于怕死了,其实他硬气一点,扶桑人也未必就敢真的向他下手。
毕竟若是一州的刺史全家被杀,朝廷绝不会置若罔闻。
当然,没人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赌注,扶桑人或许不敢杀他,但未必不敢杀他的家人。
红九真将信鸽递给他。
郭义一脸茫然地接过,双手掐着,看着她。
红九真说道:“我暂且信你说的话,不杀你,但你要等我消息,告诉你如何回信。”
郭义明显松了口气,点头应道:“但凭吩咐。”
夜半三更,梅争盘坐练气,听到啪的一声轻响,睁开眼,寻声望去,墙上钉着一枚绣针。
梅争心里一动,绣针应该是百秀门所用,而非千丝门。
站起来取下绣针,轻轻开门出来,静立在门前,凝神听正房的动静。
听了片刻,正房里两人的呼吸声均匀舒缓,这才翻墙出来,顺着针尾的方向寻找。
过一条街,便看到远处的房顶上素裙如云。
梅争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到了近前,叉手躬身:“红长老。”
红九真微笑:“不必拘礼了,我有事问你。”
天亮之前,红九真回到了衙门,郭义坐在书房里打盹。
红九真唤醒他,说道:“给扶桑人回信,就写梅争和宫柯是杀人在逃的凶犯。”
郭义有些为难:“梅争的海捕公文遍布各州,身份早就不是秘密了。”
红九真嗤笑:“怕死怕成了榆木脑袋,既然如此,他们又为何要让你查梅争的背景,就是因为他们不能断定,此梅争是否就是彼梅争。”
一语点醒梦中人,郭义点头应道:“明白了,我这就写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