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 收心
夏青天的身影如奔行于地的苍狼，在疾速奔掠的同时，时时刻刻的保持着警惕。
他们一路往前，只见前方全是溃兵。
九刀坞的，白云寨的，黑刀寨，青山堡的，都是丢盔弃甲，一窝蜂的往后溃退。
夏青天没有阻止，现在的局面，确不是硬扛的时候。他们九刀坞的兄弟，都是他手中的本钱，不能折在这里。
而就在两人深入雾内约一百二十丈的时候，白云寨主蒙云山的瞳孔蓦然一凛：“找到了！”
他的目力，比夏青天稍稍强了一线。
此时就在他们前方七十丈的距离，奚泉正与一位戴着铁面具的雄壮男子激烈交手。
那男子身躯魁梧异常，高约有一丈二尺，浑身上下都是铁块一样的虬结肌肉，像是一座铁塔。
男子的毛发极其的浓密，胸前与双臂，都有着赤红色的鳞片。
他手中则拿着两把巨型砍刀。
这砍刀长约六尺，宽约三尺，足有门板宽。不过在他的手里，却像是普通人提着菜刀的感觉。
此人一刀刀势沉如山，气势狂猛的朝着奚泉方向轰砸。
奚泉瘦长的身躯，则像是成了真正的竹竿，被那巨刀砸得到处飘摆。
“半妖？”
夏青天与蒙云山二人吃了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中释然。
怪不得西山堂这位五品武修要藏头露尾，原来是一个五品半妖！
此时奚泉一声怒喝：“还愣着做什么？快来助我！”
他正拿着一把软剑，极力的抵挡对方的巨型砍刀。
奚泉走的是灵巧路线，他的身法千变万化，诡谲难测，手中的软剑则轻灵迅猛，变幻莫测。
不过他眼前的这个五品半妖，让他快不起来，也无法变化。
任奚泉施展的剑技再怎么高超精巧，对方一刀砸过来就可破解。
他已经三次凭借极致的剑速，刺中了对方的躯体。却都仿佛是拿筷子刺在钢板上，入肉最多半寸就会弹回。
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还修了人类武修的横练霸体‘大力金刚诀’！且至少修到了九重，浑身坚硬如钢！
对方唯一的破绽，就是脆弱的七窍部位，还有藏于他身上不知何处的‘罩门’。
不过五品半妖将这些弱点防护的很好，奚泉找不到任何机会。
此时唯有借身后两人之助，在一百个呼吸内，刺中对方的七窍。
如果一百个呼吸内办不到，奚泉就得考虑逃走。
对方的重刀，已经砸的他胸内气血翻滚，五脏六腑都被震动。
奚泉手中的软剑也撑不住，这虽是一件五品法器，却不适合与人硬碰硬，已经撑不了多少回合。
不过就在奚泉期盼着同伴相助的时候，云雾里传出了一声冷笑。
“他们谁都没法帮！”
此时云雾中，蓦然又穿飞出一个身影。
那是另一个铁面人，同样身躯魁梧，毛发浓密，胸前与双臂都有着赤红色的鳞片。
不过他的躯体要小一号，高只有一丈多。
这铁面人从云雾中穿飞出来，就挥动一双重刀直捣‘惊鸿刀’夏青天。
夏青天反应也迅敏已极，他身形滑退，刀如惊鸿，直接斩向对方的咽喉。
可此人的咽喉却宛如铁板，随着‘锵’的一声脆响。
夏青天手中的六品宝刀，竟只在铁面人的脖颈处斩出一线白痕，带出了一串火花，
他非但没有伤到铁面人分毫，反倒是被对方抓住机会，一刀轰在了胸口。
夏青天在最后时刻用刀背抵挡，整个人却被无俦巨力轰到滑退七丈，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蒙兄小心，此人修为六品上，战力五品！”
他提醒的白云寨主蒙云山，正一刀轰斩在铁面人手臂上。
同样是火花四溅，罡力澎湃。而蒙云山的身躯，随后就被铁面人的重刀连续三斩，轰扫到七丈开外。
他的情况比夏青天还惨些，不但鼻中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肩膀也被对方砍出了一道刀口。
不过让蒙云山错愕的是，他才刚刚站稳，就发现奚泉的身影，从他的身前高速掠过。
白云寨主蒙云山先是发愣，脸色随后就如纸一样的苍白。
这个奚泉，沈家派过来的首席家将，就这么逃了？
‘惊鸿刀’夏青天也在逃，他提醒过蒙云山之后，就直接转身飞奔，逃往烟雾之外。
对方两个横练半妖，一个五品下的巅峰层次，一个战力比肩五品。
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打得过？现在不逃的话全都得死在这里。
只是奚泉的身速，明显超出了他一截。
惊鸿刀夏青天逃遁得最迅速，最果断，奚泉却只用了两个弹指，就将他甩在了后面。
这位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更是一剑向他甩了过来。
那毒蛇般的剑光，让他慢了半步，也不得不停下脚步，面对后方那位追击而至的五品半妖！
夏青天瞬时恨怒欲狂。
——奚泉这个杂种！老子做鬼都要入他仙人！
“轰！”
当夏青天浑身寒毛直竖的全力回斩。他手中的雁翎刀，却被对方一拳轰飞。
随后夏青天的脑袋，就像是西瓜一样爆碎开来。
而就在五品半妖的后方三十丈，白云寨主蒙云山的头，也被铁面人干脆利落的一刀斩了下来！
铁面人随后就闪身到五品半妖的身侧，看着奚泉远去的背影。
“居然被他逃了。”铁面人语中略含懊恼：“这家伙倒是机灵，跑得挺快的。”
丹赤灵一共有四个孩子，嫡长子已经断手断脚，不中用了。
丹泽只是庶次子，他还有两个弟弟，都非常的出色。
此时这两人，都各率一百丹氏的家兵部曲，驻守于其它的两个峡口。
丹泽自忖他的两个弟弟都在这里，奚泉一定没有生机。
那五品半妖身形变化，高达一丈二的躯体，很快就缩小到了正常人的大小。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丹赤灵的面孔，随后愁眉不展的看着远处的奚泉。
丹赤灵没有追击之意。
他主修的是‘大力金刚诀’，追不上那个专修身法与剑速的奚泉。
他悠悠一叹：“此人一逃，我们丹家会有无穷的麻烦。”
丹泽也很头疼。
他们丹家很可能会因奚泉露底。
多半还得给西山堂那位不知名的神秘五品背锅。
“问题不大。”
丹泽深吸了口气，语声平静道：“我在黑市里面买了些上好的化尸水，据说是从戾太子一党手里流出来的。”
丹赤灵不禁扬了扬眉，自嘲道：“有用么？已经跑了一个活口。”
“怎么没用？”
丹泽挑了挑眉：“西山堂的神秘五品，可是出现在我们的前头，他们一时半会还猜不到我们家头上。总之先化掉尸体，撑过这一关再说，日后我们再想办法化解，将沈家与上官家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引开。”
丹赤灵闻言一叹：“那就开始吧，把尸体化的干净点。”
西山堂攻打闻家堡的时候。
那些七品与六品高手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既然加入了西山堂，就得保持统一的风格。
丹赤灵已感觉丹家的前途昏暗无光，不过且先将死马当活马医吧——
就在这刻，一道青色的飞剑，从远处群山当中穿梭而至。
丹赤灵认出那是他们家的乾坤飞剑。
他一把接过乾坤飞剑，又从飞剑的尾端取出信纸。
随着丹赤灵一目十行，浏览了信上的文字，他整个人就像是石化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丹泽将丹赤灵手里的信符抢了过来，仔细查看。
这乾坤飞剑是从郑家村那边传过来的。
丹家共有三位八品探骑去了郑家村，观察那边的状况。
不会是西山堂败北，没守住郑家村？
丹泽只看了第一行文字，就知道不是。可他的脸色，也瞬时难看无比。
“西山堂在黑熊山大败秀水郡军！”
丹赤灵眯着眼，眼神无比复杂：“西山堂的魏阳率三千箭手，在黑熊山的南麓布阵；李神山则以五千余副弓刀，正面拒敌。
整个战事仅仅用了一刻时间，七千五百猎户只用十二轮齐射，就彻底打垮了秀水郡军！据说那些射手，居然都箭力强极，落点精准，箭雨覆盖之处十死无生！总数九千人的郡军，死伤接近了七千，只余两千多人从黑熊山狼狈撤出。”
他随后用力一脚，将前方惊鸿刀夏青天的尸体，踢飞到二十丈外，血肉纷洒。
丹赤灵还是不解气，拿着两把门板大小的重型砍刀在地上轰砸。使得地面轰然震颤，碎石四面飞溅。
丹赤灵口里更是失心疯般的大吼：“我真是个蠢蛋，蠢极了！我怎么就没忍住？怎么就没忍住？”
丹泽的脸色也是僵硬着的。
他们刚才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就能等到西山堂打垮秀水郡军的消息。
那个时候，西山的贼匪逃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们的石堡？哪里需要他们父子冒险，冒充那位神秘五品？
丹泽自认他的才智，应该是比普通人强许多的。
可他也万没有料到，堂堂的秀水郡军，在西山猎户那七千五百副刀弓面前，竟然如此的不经打。
※※※※
黑熊山的南麓，大战已熄。
残阳的余晖穿越了群山间隙，照射于南麓的战场上。
这条宽达二百余丈的峡谷中已然尸横遍野，总数接近七千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箭支密集如林的插在地面与那些尸体上。
秀水郡军的百余杆军旗，杂乱无章的倾倒于地，大量的牛车与马车被推倒在道旁，失去主人的战马四散奔驰，发出阵阵哀鸣。
地面则是血液横流，汇集成泉。
原本山清水秀，柳绿桃红的峡谷，已经化为血色的人间炼狱。
就在黑熊山的半山腰，隶属‘阳字坛’的新任香主计元看着这一幕，心情正潮起澎湃，难以自已。
大战后的兴奋与恶心交织汇杂在一起，让他面色潮红之余，咽喉间又不断的发出干呕。
此时由魏阳调归计元统带的两百人猎户，也都是差不多的神情。其中一些较为年轻的，更是从队列中冲出，跑到外面呕吐。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都有些不能置信，又震撼，又兴奋，还有些许的后怕，些许的自豪——
包括计元在内，所有人的脑海里面只有一个想法——他们竟能如此强大？
大家仅是站在山上，听从魏阳的指令，张弓齐射！齐射！再齐射！
他们做的事情，就与刘定堂掌控西山，征召他们作战时差不多。
众人只是更用力的张弓，更用心的瞄准，全力以赴的往箭上灌注真元。
谁都不想再过以前的日子。
他们不想再被刘定堂与沈家压榨，也不想每年辛辛苦苦收获的猎物与山货，最终却卖不了几个钱。
大伙都不想好日子才现出曙光，就从手里面溜走，所以极尽所能的施展自己的射艺，不愿做任何的保留。
——然后他们就展开了一场屠杀！
那些秀水郡军，在他们的箭阵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箭雨覆盖处催锋破锐，无坚不摧，披靡一切，几乎无一活口。
他们仅仅只张了十二次弓，手臂都还没有酸胀的感觉。那九千看似强大的秀水郡军，就已溃散崩跨，伤亡殆尽！
与之相应的是，他们西山堂一方的伤亡竟如此的轻微，只有山脚之下，列阵于最前方的西山堂帮众有些许死伤。
当最初的震撼与惊悸过后，他们身体内的恶心感就逐渐消退，快意，兴奋与豪情开始充斥他们的胸膛。
军阵当中先是传出了几声鬼哭狼嚎般的嘶嚎，随后不到一息，这嘶嚎就感染全军。
所有人都发疯似的怒声咆哮，肆意欢呼，宣泄心胸中的情绪。
他们的叫喊声杂乱无章，有人就只是单纯的叫喊，有人则喊着‘西山万胜’，‘西山无敌’，‘沈家也有今天’，‘受够了这些杂碎’或是‘愿为楚堂主效死’等等，这些声音汇杂在一起，宛如雷震般在山谷间滚滚传开。
计元的性情较为内敛，没有随着众人大吼大叫。
可此时他的唇角，却略显肆意的微微上扬，只觉胸膛里积郁了十来年的委屈，憋怒，仇恨与无奈，都在这刻宣泄一空。
他想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任意欺负他们这些猎户，再没人可以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而此时在黑熊山的山脚，李神山正一丝不苟的朝着楚芸芸行礼。
他俯身拱手，神色恭谨异常：“已经统计妥当了，秀水郡军战死六千二百余人，另还有一千一百多个伤者。而我方仅战死三十七人，伤二百多人，都是秀水郡军最后孤注一掷，全力冲击我方军阵时的死伤。
今日一战，我西山堂已获全胜，伤亡却极度轻微。这都多亏了小姐用兵如神，方略得当。李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用兵如神？”
楚芸芸却哑然失笑，微一摇头：“我对兵法一无所知，都是靠你与魏阳得力，才能一举破敌。且这功劳可不能算在我身上，李坛主，你真正该佩服的人，应该是我的兄长！”
她往周围指了指：“如非是我兄长的经营与手腕，今日我的方略再怎么得当，也不能轻而易举的获此大胜。”
楚希声虽然人不在西山，可这边的一切，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楚芸芸对自身的兵法，军略极有自信，相信天下间能在军略上与她分庭抗礼的，绝不超过五指。
可说到经营产业，收揽人心，善用‘人才’，楚芸芸却不能不对楚希声生出几分佩服。
李神山神色一愣，他回过头看着周围漫山遍野的西山猎户，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呼叫，若有所思。
随后他就再一拱手：“属下为堂主与小姐贺！此战之后，西山堂猎户之心，都尽将为我西山堂所有！得此七千五百副弓刀，这六百里西山，都将落入堂主指掌之间。甚至整个秀水郡，再无人敢直视我西山。”
楚芸芸闻言，却再次摇头。
收纳了那七千五百副弓刀，确可稳固西山堂的根基，可要说掌控六百里西山，还太早了。
她随后背负着手道：“这恭维之词，就不要再说了。让各部尽快收拾战场，天黑之前，要将一应完好的军械收缴入库，所有伤者也需救治，鲁坛主，你让人从西山镇周围猎户村请些大夫与女眷出来搭建草屋，照顾伤者。”
楚芸芸吩咐着鲁平原，同时又把目光，投向了南面的峡谷：“天黑之后，我们整军往秀水郡城走一趟。不止是此间的一千余帮众，七千五百猎户，丹家也得出兵五百，其余乡豪大户，需出家兵三千。
此事也交给鲁坛主，去几个探骑，传达我令。告诉他们，日落之后，必须在西山镇之南集结，我西山堂将召集一万二千人，往秀水郡城方向行进！”
“秀水郡城？”李神山的眉目一凛，惊疑不定。
小姐该不会是想要用这支兵马，去攻打郡城？
“是去震慑！示威！”
楚芸芸斜睨了李神山一眼：“铁旗帮总舵为我西山堂付出极大，现在该轮到我西山堂回报了。”
李神山顿时了然。
楚芸芸此举，是为铁旗帮分担压力。
有这一万二千人震慑，足以令上官家与沈家不敢妄动。铁旗帮也能抽调出所有的力量，至上游与十七连环坞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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