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朝游沧海暮苍梧

  江南道府,天心道宫。
  张拘成率领诸位副府主欢迎新到任的次席副府主。
  李天澜倒台之后,江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便空缺了,按照老规矩,应该由一个太平道之人递补进来。不一定非要姓李,只要是太平道之人就行。
  本来已经定下了人选,只等着正式任命,只是后来又有些反复,一直拖到了现在。倒不是全真道或者正一道有什么意见,而是太平道内部有了分歧,不少人都看上了这个位置,竞争激烈。
  道门有四大财政支柱,分别对应四个道府,即婆罗洲道府、岭南道府、江南道府、齐州道府,江南道府之富庶可谓天下皆知,在这里做副府主,风险是大了点,张家的张拘全栽了,李家的李天澜也栽了,前些年还死了一个方林候,可架不住肥缺实在诱人,花花世界,不少人都蠢蠢欲动。
  经过一番角逐内斗,终于确定了人选——沈明镜。
  终于不是李家人了,此人是北辰堂次席副堂主沈明心的族弟,不同于绷紧了弦的李家人,他这次过来并不想跟张拘成斗。
  他失心疯了才去以卵击石,副府主想跟府主斗,在不考虑大府主的情况下,也就是掌府大真人,前提必须是首席和次席联合起来才能制衡府主,现在雷小环站在张拘成那边,他去跟张拘成斗不是找死吗?
  所以他的策略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放低姿态,摆正位置。
  张拘成很满意沈
  明镜的态度,勉励几句:“沈次席,你这个名字取得好,明镜高悬,正好又是主管律法,希望你能涤荡李天澜这些年的污泥浊水,给江南一个朗朗乾坤。”
  沈明镜微微低头:“明镜定当尽力而为。”
  “不要拘束。”张拘成示意沈明镜坐下说话,“我最近在看前朝的世宗实录,世宗皇帝先贤后昏,不过他能以外藩入继大统,小小年纪坐稳皇位,还是有些本事,绝对谈不上一个‘庸’字。世宗是修道之人,最喜欢《问道诗》,所谓: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沈副府主,你可知道最后这句‘云在青天水在瓶’是何解?”
  沈明镜思绪急速转动,然后回答道:“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天下万物,各有其职,理应各司其职。便如云在青天、水在青瓶,各安其位,方能顺应天理人情。”
  张拘成微微侧头与雷小环对了个眼神,却还是跟沈明镜说话:“沈次席学识斐然,那沈次席一定知道太上道祖有言:‘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沈明镜恭敬说道:“这句话出自太上道祖所著《道德经》的第五十八章,大概意思是善恶正邪没有定准,正再转变为邪,善再转变为恶。人们
  对这种正反变化的道理迷惑不明,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张拘成抚掌道:“解得好!不仅是百姓迷惑,我这个参知真人也很迷惑,我们有些道友天天粉饰太平,惯会装模作样,没出事的时候,都是又善又正,转眼之间,中箭落马,便是又恶又邪,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怎么能不让人迷惑呢?”
  张拘成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说到底,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在其位又要谋其政了。这是不是云在青天水在瓶?是不是云水和谐了呢?”
  沈明镜万万没有料到张拘成会这么做。
  他才刚刚到任,第一件事自然是认识同僚,不会谈及重要事项——毕竟新到任的次席副府主连人都认不全,也没法做事。只是看张拘成这个架势,怎么搞得好像要进行临时府主议事一样?
  沈明镜下意识地望向其他人。
  在场的副府主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甚至纷纷附和张拘成的话:“这是云水不谐。”
  沈明镜立刻明白了,李天澜倒台之后,江南道府已经成了张拘成的一言堂。
  作为道府三大支柱之一的首席雷小环不想制衡张拘成,也制衡不了张拘成。
  张拘成在江南道府的地盘上,自然是事情干一件成一件,他要不想干的事情,别人也干不成。下面有没有人反对张拘成呢?有,但是很少,除非他不要乌纱帽。
  这就是典型的强势掌府真人。
  说得难听一点,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其实不仅是张拘成,道门的这些大人物,基本都是如此,包括东华真人、清微真人,甚至也包括齐玄素、李长歌。
  毕竟这都一脉相承下来的,师父教徒弟,还能教出别的样子?
  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区别的。
  这也更坚定了沈明镜的想法,放低姿态,摆正位置。
  所以沈明镜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张拘成接着说道:“我们有的道友,品级已经相当不低了,先是在地方道府,后来高升去了九堂,做上了副堂主,我听说最近还要继续高升,不是首席副府主,就是首席副堂主。好啊,前途无量。”
  “可是据我了解,这位道友对于排兵布阵、整军经武、粮草后勤等本职工作根本不上心,完全就是门外汉。可对于一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像谁家的小姐,或是谁家的夫人,他是个个熟悉,就连一些家世不那么显赫的女主事,他都能叫出人家的乳名。我去金阙参加议事的时候,就跟金阙提过建议,像这种人,可以安排到道门女道士联合互助会嘛,让他做女道士互助会的首席,好好发挥下助人为乐的特长。”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自然知道张拘成说的是谁,也没想到张拘成敢于自揭伤疤,直接点名“谁家的小姐”,还能是谁家的?自然就是张家的,说得更准确一点,就是张拘成的女儿张玉月。
  当然了,作为张
  家的宿敌,李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个“谁家的夫人”就是他们家的,甚至比张家还要不光彩。
  正因为牵涉了张家和李家,所以这件事轻易没人敢提,得罪这两家,那不是找死吗?
  也就是张拘成,才没有这些顾忌。
  沈明镜脸色有些僵硬。
  他是笑不出来,也说出不话来。
  他当然知道张拘成在说谁,也大概明白了张拘成的用意所在,身为太平道之人,他不好附和,可此时他孤身一人,也实在没有勇气去反对。
  毕竟李天澜的前车之鉴摆着呢,当个缩头乌龟总好过死王八。
  张拘成看了沈明镜一眼,意味深长。
  沈明镜不说,自有其他人去说。
  “既然掌府真人说到了这里,那我也想起一件事。”一位副府主说道,“这位副堂主可是江南的常客,每次都要带着女人过来,一起泛舟,一起赏花灯什么的,关键每次带的女人还都不一样。当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雷小环道:“天罡堂的副堂主,担负着道门安全的重大责任,正事不干,整日里游山玩水,关心女下属,而且还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关心。如果掌府真人的建议得到了金阙的重视,选举他为女道士联合互助会的首席,那么我这个女道士联合互助会的成员就投他一票,让他物尽其用。”
  张拘成笑了笑:“看来对于这位道友,我没有任何的误会。我还听说,这
  位道友完全就是靠着认干爹和裙带关系一路升上去的。一个堂堂的副堂主,都把心思用在了干爹和女人身上,还有多少心思用在正事上?”
  这几乎就是指着鼻子骂了。
  “沈次席!”张拘成忽然叫道。
  沈明镜一惊,赶忙应道:“在。”
  张拘成道:“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李天澜的道侣谷璎一直被关在江南道府,就在你来的前不久,谷璎突然举报天罡堂副堂主李命煌逼奸于她,我们已经跟天罡堂方面交涉过了,慈航真人表示要查明情况,绝不会有包庇之举。”
  “正巧,紫微堂最近正就李副堂主职务调整的问题对他进行全面考察和谈话,紫微堂方面也听说了这件事,要我们道府把人送到玉京去,他们要亲自了解掌握情况。”
  “你当时还没有上任,这件事是由雷首席负责的。如今紫微堂的人已经到了,你也已经正式上任,赶紧把流程手续走一下,让紫微堂把人提走。”
  “这、这……我……”沈明镜好似有千言万语,可又全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个字:“啊?”
  张拘成脸色一沉:“怎么,沈次席有意见?是不是要召开府主议事讨论一下?”
  沈明镜看了眼周围一众副府主的神情,便已经知晓府主议事的结果是什么,无奈道:“我没有意见。”
  张拘成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很好,那就赶紧办吧,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
  对了,快去把紫微堂的道友请过来。”张拘成又吩咐道。
  不多时后,齐玄素走了进来。
  沈明镜瞪大了眼睛:“齐……真人?你不是应该在南洋吗?”
  齐玄素呵呵笑道:“朝游沧海暮苍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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