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说客

  赵弥勒说了一句废话:“能也不能。”
  齐玄素还是耐心问道:“怎么说?”
  赵弥勒展开说道:“现在当然不能,不少激进派还是心存幻想,只要道门能打破这些幻想,我们就能代表佛门。”
  齐玄素一针见血:“如果道门直接拿下了达尊寺,那么还有和谈的必要吗?”
  赵弥勒道:“有这个必要,因为道门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道门和佛门还是要共存的。当然了,二百余年前,两家还能说是旗鼓相当,二百余年后,两家已经不能再相提并论,不知太微真人以为然否?”
  齐玄素点了点头,认可这个说法。
  不是道门自尊自大,而是事实如此,正所谓成王败寇,定鼎一战输了,从此就是天差地别,一个从此建立王朝,坐拥天下,一个沦为反贼,失去一切。
  赵弥勒接着说道:“我虽身在佛门,但对道门也略有所知。如今道门放眼天下,除了西方圣廷,再无敌手,可无论是东方道门,还是西方圣廷,都很难因为外敌而亡,所以道门和圣廷虽然明争暗斗,甚至在新大陆上以代理人开战,但在面子上还是过得去,不会开启全面对抗,双方二分天下已成定局,道门是为东方之主,圣廷是为西方之主,不知太微真人以为然否?”
  齐玄素又点了点头,也认可了这个说法。
  赵弥勒继续说道:“在这种情况下,道门的政策
  便十分清晰明了,既然不会因为外敌而亡,那就是求稳,如何稳定内部?两个字,经济。经济好的时候,九成九的矛盾都能掩盖,相反,经济不好的时候,那些被掩盖的矛盾都会一股脑爆发出来,比如海外各洲的分离倾向,比如利益的分配问题等。关于这一点,想必太微真人比我更清楚,就不必我再去一一细说了。太微真人以为然否?”
  齐玄素道:“赵首座请继续。”
  赵弥勒道:“简单来说,道门必然是以经济建设为当前的主要任务,这是道门第一要务,所以道门这些年的重心都在哪里?在齐州道府,在江南道府,在岭南道府,在婆罗洲道府,这都是经济强劲的大道府,内陆道府就要差上一些了。太微真人以为然否?”
  齐玄素已经大概猜出赵弥勒的主和的论点是什么了,不过没有打断赵弥勒,仍旧示意赵弥勒继续说下去。
  赵弥勒颇有古时纵横家的风采,侃侃而谈:“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必然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如果整天大动干戈,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一长,不仅破坏了稳定的环境,影响经济,大量的军事支出也会导致财政状况恶化,一旦经济恶化,各种矛盾冒出头来,就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如果走到下坡路上,那么再想回头就难了,这是道门不愿意看到的。齐真人以为然否?”
  齐玄素向后靠在椅背上:“我还有什
  么不认可的呢?”
  赵弥勒笑道:“所以,道门是不愿意在西域边境打仗的,打赢打输都没有好处,收不抵支,得不偿失。因为内外形势,道门在短时间内无法彻底消灭佛门,道门需要有人维持西域边境的秩序,同时把佛门的激进派们按住,让他们不能兴风作浪,不要来打扰道门。太微真人是道门未来的大掌教人选,目光长远,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我们的作用不在眼前,而在以后,来日方长。”
  齐玄素道:“如果我们既打破了佛门激进派们的幻想,又同意跟你们和谈,证明激进派是错误的,亲道派是正确的,你们成了为激进派收拾烂摊子的人,那么你们就会在佛门内部造成一种声势,亲道派压过激进派,无识法王压过孔雀明王,我说的对吗?”
  赵弥勒道:“正是如此,诚如太微真人所言,我们双方是合则两利。或者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佛门内部的激进派。”
  齐玄素不置可否。
  赵弥勒接着说道:“刚才说的都是大方向,其实还有些细节。我们都知道,道门的本意就是拿下达尊寺,达成这个战略目标之后,再去和谈,道门并不会损失什么,甚至可以说是白赚的。不过我认为,道门还是要摆出猛虎下山之势,给佛门一种压力,七代大掌教上位之后要进一步惩戒佛门,这样的和谈才有意义。”
  齐玄素开口道:“这
  不是我能决定的,言之尚早。”
  赵弥勒道:“凡事有利有弊,总要从两面去看,佛门对于道门也是如此。现在佛门被激进派主导,在道门看来,佛门是个隐患。可如果佛门被我们主导,那么佛门就不再是隐患,而是一面盾牌,阻挡来自西婆娑洲方向的圣廷威胁。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皆在于道门的想法而已。”
  齐玄素微笑道:“都说佛门之人能言善辩,今日看来,当真不虚。不过在我看来,赵首座不像佛门之人,更像是纵横家之人。”
  “太微真人说笑了。”赵弥勒谦逊道,“我只是个传话之人。”
  齐玄素说道:“虽然我不是做主之人,但我也可以代表姜大真人表个态,和谈可以,不过一定要分出是非对错,要有人为这场战事负责,死伤的无辜也好,造成的损失也罢,责任不在道门。甚至可以说,道门也是受害之人,我们死了一位参知真人,一切责任都在佛门,这是必须明确的。如果佛门不肯接受这一点,那么和谈的基础便不复存在。”
  赵弥勒沉吟了片刻:“太微真人的意思是,惩治战犯。”
  齐玄素说道:“就是这个意思,和要和得明明白白,不能糊里糊涂,要有个说法,有始有终。”
  赵弥勒道:“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想惩治这些激进派?非不愿也,实不能也。这种心情,想必太微真人一定深有同感。”
  齐玄素淡淡道
  :“我一向主张道门团结,无论是清微真人竞选成功,还是东华真人竞选成功,都不应清算对手,而应全力弥合道门内部的分裂。”
  赵弥勒笑了笑:“这里没有旁人,太微真人又何必口是心非呢?”
  齐玄素说道:“关于这次的谈话内容,我会上报给姜大真人。”
  赵弥勒微微欠身:“静候太微真人佳音。”
  然后赵弥勒起身道:“若是太微真人再无其他事情交代,那老夫便要告辞了。”
  齐玄素起身相送:“劳烦赵首座亲自登门拜访,还望赵首座不忤些许失礼冒犯之处。”
  “不敢,不敢。”赵弥勒伸手探入袖中,取出一册书卷:“这是有关‘长生天’的部分记述,聊表心意,以示诚意。”
  这倒是让齐玄素很感兴趣,所以没有拒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送走了赵弥勒,齐玄素又联系姜大真人,将今晚的谈话结果如实报告给姜大真人。
  谈与不谈,还要姜大真人下决心。
  姜大真人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们的和谈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基础之上,关于佛门,我们要利用激进派和亲道派之间的矛盾,把亲道派拉到道门这一边来,这样做,我们就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损失。在政治上,我们要占据主动。”
  齐玄素道:“我认为,要尤其防备佛门以谈代拖。”
  姜大真人认可道:“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为了防止佛门这种谋划,我们更要抓
  紧备战,我认为,出奉山口,拿下达尊寺,是没有问题的。你那边如何了?”
  齐玄素道:“白天的时候,我大概看了一下,大体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细枝末节,应该影响不大。”
  姜大真人道:“天渊,你先前说这是一场文武大戏,我十分认同。现在看来,这段武戏我们胜券在握,也不需要大段唱腔,一阵急急风下来也就结束了。关键还是文戏,这个赵弥勒有一点说得很对,要看长远,佛门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可以耗,我们不能陪着他们耗,我们要实现西域边境的长治久安。”
  齐玄素说道:“当初在凤麟洲战场,清微真人一再要求,着重打击贵族而善待平民百姓,力求打下一个得人心的凤麟洲,这便是为了日后能够更好治理凤麟洲。毕竟道士也好,僧人、神官、武士也罢,尤其是中坚力量,不是凭空出现的,世家再多,又能生多少人?
  “尊攘派无所谓百姓的死活,只在意一家一姓之天下,只是拉拢各路大名公卿,无视平民的存在。我们最怕的情况便是凤麟洲上下一心,烽烟遍地,使得道门身陷泥潭之中,可尊攘派们未能抓住机会,还是怀着公卿世家决定天下归属的老一套思想。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道门的攻势便势如破竹,不必在意陷入泥潭之中,这些浪士也很难依托平民隐藏踪迹,若是正面决战,在兵器
  的巨大差距之下,攘道浪士更不是对手。
  “正因为如此,丰臣相府才能实现以倭治倭。我们今天也可以尝试以佛治佛。”
  姜大真人道:“这是对的,你可以回复赵弥勒,只要在原则问题上达成一致,那么我们初步同意这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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