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蠢蠢欲动的多方

  当阿埃多醒来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孩子眺望远方的背影。莫离的影子被夕阳拉得瘦弱纤长,从杂草地上一路蔓延到了神庙的台阶上。阿埃多扶着背后粗糙的柱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最晚干活干到午夜,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他快步从柱子旁走到莫离身后,尴尬地解释道。莫离回过头看了阿埃多一眼。鲁博泽的法术还是那么诡异,在见识到他的这种直接篡改一个人记忆的法术之后,莫离不得不感叹魔法世界的神奇。
  “要去拜访一下月神神庙吗,就在山顶上。”阿埃多抬手指向山顶那座暴露在树林外的神庙。瑞兰娜的神庙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脚下的一切。那是一座很醒目的神庙,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不由赞叹她的美丽,正如皓月当空,银白的牝鹿迈着矫健轻快的步伐游历一整片星空。
  “再说吧。”在了解到那对男女确实是罗兰与鲁博泽之后,莫离的心已经飘向了大海。他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才继续待着废弃神庙里等待昏迷过去的阿埃多醒来。阿埃多回头看了一眼残破慌乱的神庙,这时候莫离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枝叶里。阿埃多呼喊着莫离的名字,也冲进了树林里。他们顺着原路重新返回瑞忒。
  瑞忒里的人流明显增多了,几辆牛车将本就不怎么开阔的路面挤得满满当当的。从他们的服饰上看,他们应该是外来的商人。他们面红耳赤地在路中央争执着什么,隶属于瑞忒城邦元老院的卫队在人群里推攘出一条道路,他们很快也介入了那群商人的争吵里。不过原本淤塞的路面,在这群卫士介入之后,也终于挪腾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莫离无言地走过那条狭小的通道,他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瞄见了一张涨红的胖乎乎的面孔。在通过那段拥挤的路段之后,莫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依然与另一批商人吵成一团。这使得那群卫士不得不将两方推搡到路的两旁。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吗?”
  “哪种?”阿埃多不得不停下脚步与莫离一起驻足观望,“哦,您说这件事啊。欸,别说,还真蛮少见的。像这种需要元老院出面的,好像还是头一次。”
  “是吗。”莫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胖乎乎的面孔。对很多人来说,这应该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仅仅供他们将它作为饭后消遣的谈资。也许是实在没能看出有什么异样,莫离重新走向了码头。岚无不担忧地更在莫离身后,她发现这个孩子在见到鲁博泽之后,莫名疑神疑鬼了起来。
  瑞忒的码头和海神“阿奈丝”的神庙挨在一起。按照瑞忒的传统,出航的船只上必然会带有一名“阿奈丝”的僧侣。那个僧侣既是作为航线的向导,又兼顾海上船医,最重要的是,他们作为“阿奈丝”的信徒带给船只来自海神的祝福。
  莫离自然是怀疑那些祝福的可信度的。哪怕这些船只只走安全的航道,可是每年死在航线上的人始终不是一个小数。他们依然能遭遇到骤降的暴雨与大风,因此沉没得船只也是屡见不鲜。这其中海神的祝福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那么,慷慨的先生,以后再见了。”在他们抵达码头之后,阿埃多对着莫离鞠了一躬,他的礼节无可挑剔,看上去不像是个穷苦的孩子所能学会的。
  “哦。”莫离随口应道。这段没有约束力的雇佣关系就此结束也好,在这之后,瑞忒人留在瑞忒;而格尔兰度人重返格尔兰度。双方人生的轨迹仅仅只是在一个瞬间交织在一个点上,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码头上的船只大多是商队自带的,这些商队是不会接纳外人的。余下的一小部分里,瑞忒的渔船占了绝大多数,那些船只又经受不了远航的风浪。最后留给莫离的只有两艘由各个阶层拼凑起来的混搭船只。唯一不巧的是仅剩的一名随行远航的“阿奈丝”的僧侣也跟着上午的那艘帆船出航了,至于剩下的这些船只能不能出航,也得看晚上归航随行的那些僧侣的意愿了。
  莫离目测了一下时间,太阳的半身已经浸没在远处海平面之下,余下的燃烧一般的鲜红将大半的天空与海洋烧制成了出炉的铁块般的颜色。可是遥远的天的那边,没有任何船只的影子。那么那个所谓的晚上,也有可能是午夜或者次日的凌晨。
  想到这里,莫离务实地将目光投向了靠近码头的酒馆。那应该不是瑞忒本地人开设的,酒馆的建筑风格与外表的脏乱,和这座城邦格格不入。它莫离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去处。
  ……
  帕斯楚收起了自己的架势,他已经完成了今日份的训练。上午长公主与杰雷米帕轩公爵的话在他心头久久徘徊。此刻他躁动的心没法给他一个合适的答案,于是他决定去找乌提尔齐商量。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方面,乌提尔齐是个天才。
  但他明白得有些晚,等他下定决定去找乌提尔齐的时候,那群被传唤进会议室的孩子们已经全员找上了杰雷米帕轩家,为首的是蒂兰,其次才是乌提尔齐。他们贸贸然地闯进了杰雷米帕轩家的院子,见到了已经下定决心的帕斯楚。
  帕斯楚与他们尴尬地打了一个照面。
  “还真是刻苦啊,帕斯楚。”乌提尔齐打了一个哈哈,替双方掩饰了一下尴尬。但他忽略了帕斯楚本质是个嘴笨的家伙,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杀死话题。
  “我得尽快进入中阶,我可不满足只停留在三环。”帕斯楚幽幽地说道。
  乌提尔齐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帕斯楚应该是没听出来那句恭维的话,他那老老实实的回答一下子就戳到了在场起码四个人的心坎上。
  “有什么问题吗?”帕斯楚茫然地看着处于沉默中的五人。
  “这个话题我们暂且搁置一边,帕斯楚,你应该知道我们来的目的。”蒂兰苦笑着打了一个圆场。她现在生怕帕斯楚突然回一句“什么目的”。但她所担忧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我想你们也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那个命令而过来的吧。”他带着众人来到院子里的石桌附近。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蒂兰,尽管这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可蒂兰的身份始终高高悬挂在他们头上。
  “我想我们是没有办法违背我姐姐的意志的。”蒂兰抬手掸尽石椅上的尘土,然后率先坐下。她软绵绵的声音通过法术力清晰地传递在院子里。
  “蒂兰殿下,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乌提尔齐提醒道。
  意识到自己失误的蒂兰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小嘴,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她已经不是头一次意识到她与她的姐姐相差甚远了,但她的心情依然低落了许多。
  “帕斯楚,我和你还有斯图路是我们六个人里与冷月交过手的人,准确地说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真刀真枪与他们殊死搏斗过的人,我想长公主殿下将你们两个人与蒂兰殿下安排在一起,就是为了对付‘冷月的公主’。”乌提尔齐开口解释道,“因此,我猜杰雷米帕轩公爵与伦格萨公爵嘱托你们的就是尽早做好准备,对吧。”
  帕斯楚与斯图路同时点了点头。
  “爸爸让我们跟好你哦。”“是啊是啊。”没等乌提尔齐将话题转移到玥家的俩姊妹上,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提前把玥公爵的嘱托全盘拖出了。
  乌提尔齐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其实不用那俩姊妹发话,他也已经大致猜出了玥公爵的意思,这和老罗德萨洛告知他的一模一样。乌提尔齐作为凡森新生代里最年长的一位,他从一开始就被按在了一个非常微妙的位置上。
  论天赋,帕斯楚与斯图路的实力火箭般逼近了乌提尔齐,就如帕斯楚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接近中阶了;论地位,蒂兰殿下身为皇室的后裔,自然无需多言;而最微妙的,是玥公爵这个方面。按照凡森帝国的传统认知,他乌提尔齐作为一个年长的男孩,总不能让两个尚且年幼的女孩冲在最前面吧。
  因此乌提尔齐与玥家俩姊妹的这一组,完完全全就是靠他一个人带着整只队伍前进。
  “乌提尔齐,那你现在有什么计划呢?”蒂兰开口问道。因为没能用上法术力,她软绵绵的嗓音在院子里显得轻飘飘的。乌提尔齐花了老大的劲才整理出蒂兰的意思。
  “我想我们肯定是不能多待了,我们必须尽快从米修蓝出发。我研究过冷月肆虐的地带,那大致是一条一路向东的路线,横跨了好几个国境,通向格尔兰度大陆的东海岸。”
  “东海岸?他们难道在格尔兰度之外还有势力范围吗?”斯图路一脸兴奋地打断了乌提尔齐。
  “那我怎么知道,不过海的那边据说是诸神的起源之地,冷月崇拜的邪神在哪里真的会有残留吗?”
  “总之我们就先按照乌提尔齐的安排循着他们的路径一路向东,怎么样?”帕斯楚询问似的看向每一个人。蒂兰与他的目光相互接触之后,她微微挪开了自己的视线,精致的小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没意见。”她率先说道。在蒂兰的带头表态下,帕斯楚的意见很快就全员通过了。
  ……
  “我觉得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说是吗,雅格娜德女士。”山德鲁背对着雅格娜德轻笑一声。他左手拿着一瓶刚从酒窖里带出来的葡萄酒,而雅格娜德就坐在他背后的一张藤蔓编制的椅子上。他嘴上用着尊称,可他的态度依然充满了傲慢与懈怠。
  山德鲁眯起左眼,而他的右眼透过那枚单片眼镜,在夕阳下仔细地打量着这瓶酒。在他眼里,这瓶酒可能比雅格娜德那个人还重要。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山德鲁。我想和聪明人打交道应该会轻松很多。”
  “嗯?”因为雅格娜德恭维的话,山德鲁的目光短暂地从那瓶酒上离开。他扭过身子,直视藤蔓椅上的雅格娜德:“那么雅格娜德女士,您有什么见教呢?”
  雅格娜德同样目光炯炯地直视山德鲁。她的底气来自她的实力,以及她对山德鲁的了解:“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对冷月抱有极大的兴趣。”
  山德鲁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如果您言尽于此,那么我想您是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当然不仅如此,你要知道,现在冷月现世了,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好机会?”山德鲁将那瓶酒夹在腋下,他摘下那枚单片眼镜擦拭了一会,“如果只是招徕我过去的话,剩下的话也不用多讲了。”然后,他重新戴上了那枚单片眼镜。
  “如果我说长公主殿下对这回的冷月事件格外关注呢?”
  山德鲁挑了挑眉毛,他再度摘下那枚单片眼镜擦拭着。这已经成为他思考时的一种习惯了,而在他戴上眼镜之后,也意味着他已经思考完毕了。
  “您的本意是在指‘冷月的公主’,雅格娜德女士。对你我而言,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要谨言慎行啊。”他没有再戴上那枚单片眼镜,恰恰相反,他一直擦拭着那枚干净的镜片。他的眸子里发出幽幽的黑光,他的心情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这是一件还没确定的事情,不过山德鲁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对吧。”雅格娜德眯着眼睛说道,“‘冷月的公主’,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实验品了。”
  山德鲁安安静静地权衡了片刻,他收敛起那些幽幽的黑光,再度戴上了那枚单片眼镜:“让我猜猜您的目的,也许是为了蒂兰殿下,雅格娜德女士。”
  雅格娜德脸色不变。
  “好吧,就当我在瞎说。”山德鲁的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他举起那瓶酒,“不如借此庆祝一下这个共赢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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