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会前准备(二)

  直接汲取暗黑虚空里的乙太和汲取“伊坎之心”里的乙太,是两种近似又存在明显区别的体验。那些冰冷的似乎是没有任何形体的东西与血液一起在血管里流淌,前者像是灌注进血管的蛇毒,而后者更像是沁入心扉的冰水。
  用身体记住这份感觉的滋味并不好受。
  莫离眸子里的兴奋与疲倦,随即就被痛苦所覆盖了。他整个身子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背靠着墙壁无力地朝地上蜷缩起来。粗重刺耳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巷道里清晰可闻,像是被鼓动的破风箱的声音。
  明娜看着这样的莫离,紧紧蹙起的眉宇很快就又舒展开来。
  “就是这种感觉,你必须得自己去体会,没有人可以帮你。如果你连这个都承受不了,那我奉劝你不要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操纵乙太。”
  她嘴上说着冷酷的话,眼底的忧虑被浓郁的黑暗所遮掩了。
  黑暗里,来自莫离的粗重的呼吸声依在。数不尽的寒意蔓延到了他的双手双脚,它们渐渐失去知觉,而心湖处则是成为了所有感觉的唯一来源——那即是宛如暴雨的刺痛。
  刺痛之余,他的心脏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泵血功能。那些混杂着乙太的血液顺着血管在他身体的多个角落循环流动。虽然随着魔力的注入,那些乙太残存的痕迹渐渐地被抹去了。可加速流动的鲜血令他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米,通红通红的,似乎皮肤上随时都能渗透出鲜血。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先是寒意与刺痛,再是诱发出来的燥热,最后是趋于平缓的感觉。
  “理所当然的事情。”莫离咬咬牙,单手扶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原地爬了起来。
  他喘着粗气缓缓说道:“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确实,等价交换,炼金术的一个重要准则。你对乙太的敏锐程度决定了你的痛苦,但同样也决定了你在这条道路上的前景。”明娜赞许似的点了点头,“那么第二个阶段就和它相关了。”
  莫离顺着她的指向看向了那扇门。
  “我本来以为你会花上至少一天的时间去感知暗黑虚空里的乙太。”明娜解释道,“可是你的天赋远比我想象的要来得好。”
  她说到这里,又看向了莫离:“门不是关键,烙印在门上的纹路才是你需要注意的东西。原本的计划是让你在离开前摸索一下门上的纹路。但既然你在短时间内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修行,我们就把计划稍稍变更一下。”
  “那我现在还是去摸索那些纹路?”
  “不,你要用乙太去灌注满那些纹路。”她轻轻拍了拍莫离的肩膀,然后走到门前。在她的指尖与黄铜门接触后,门扇上亮起了一个幽蓝的小点。那是一切纹路的起点。
  “就像这样,把来自暗黑虚空的乙太,不加淬炼地注入这里面。这也意味着魔力是不被允许的。”
  “那如果注入魔力呢,或者那些被淬炼过的乙太?”
  “那整条纹路就会变成银白色。”
  莫离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汲取暗黑虚空的乙太并机械似的注入黄铜纹路里,这可能就是更进一步的适应过程。这个过程的结果,是让身体去适应乙太,还是让乙太适应自身就难说了。
  他有样学样,学着明娜的动作,抬起右臂并让右手指尖触碰到门上的纹路。
  ……
  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走到这里的,山德鲁每一步都显得缓慢且沉重,就像是走在自己的心上。
  米修蓝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第二个故乡,他在这里兜兜转转过了十几年,城内城外的无数景物都应该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可是当他赶到这片拥有树荫和河流的空地的时候,记忆里的那些面貌却模糊了,始终无法与眼前的景致重叠起来。
  这是因为疏离感而产生的陌生。而事情的起因不过是来自莉薇的一句话。
  她说,山德鲁你要不要去看看洛朗。
  于是他就来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下来。他的理性告诉他,他厌弃那个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男人的家伙。可是他难得冲动了一回,像个少年,一腔热血,盲目鲁莽,感性作祟。这些早就被他舍弃掉的东西,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在这片安静的土地上,山德鲁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是长公主殿下告诉你的吗,塞俄?”
  “不,我很早就知道了……正因为如此,我更混乱了,山德鲁。我所做的,到底哪件是对的,哪件是错的?”
  “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没有给塞俄抱怨的机会,山德鲁盯着那只艾文的眼睛说道。
  在见到少数可以被称作是朋友的“人”,他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他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到塞俄身旁:“他就是死在这里的吗,洛朗·万斯。”
  “我才知道当年的一些秘辛,还有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塞俄点了点头,神色肃穆。
  “我还以为凭你这温吞的性格,到死都不会了解真相。”
  被山德鲁损了一句的塞俄也不生气,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如果我能再聪明点就好了。就像现在,在洛朗的坟前,我多么希望我能一直被闷在鼓里,而不是了解得比你还要快。”
  “别再提他了。既然他已经进到拉赫庇德的领域,那就让他在漫长的冥河里凫水吧。”
  “那如果换成伊恩呢,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豁达吗?”
  山德鲁一怔,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塞俄,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要提到那个家伙?”
  “时间已经不多了,你也该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了吧。”塞俄一把抓住山德鲁的手腕,低声喝道,“他带领晴阳学院参加交流会已经是事实了,你再怎么沉湎在过去都没有用了。你们两人不过是将那晚的压力全都放在了自己身上,你们其实是能好好交流的。”
  “那晚……”山德鲁愣了愣,他很快就理解了塞俄的意思,神色古怪地说道,“对啊,那晚,我当初确实是这么说的。”
  “可是有一点你错了。”他奋力挣脱了塞俄的双手。
  可能是出于激动,塞俄的握力格外地大。山德鲁在挣脱后,揉了揉受伤红肿的手腕:“我与伊恩,永远没法理解彼此,伪装出来的和和睦睦的景象终究是镜花水月。我们一直活在一个由谎言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希望真实永远不会到来。”
  “我真的不能理解,山德鲁。”
  “你不需要理解,就这样活着吧,比什么都好。”
  塞俄不禁皱起眉头,他总觉山德鲁的语气里带着疲倦。
  “到时候我会去联系伊恩的。”他说,“如果你不愿意,那么就让我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失踪那么多年后,以都维玛帝国的名义参与到‘交流会’里。可是,这就是你们和好的大好机会。”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对此一无所知。”山德鲁脸色微变。
  “这太奇怪了,你说我一无所知,可是你又不肯告诉我原因。我们是朋友吧,山德鲁,有很多东西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担。你这么执拗地坚守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回应塞俄的是沉默,这种沉默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突然就想逃离这里了,逃离这种被异样的沉默环绕的场所。
  “我会查出来的,已经发生过的惨剧,我不想再让它发生了。”他面朝着山德鲁,扑打着翅膀缓缓腾空。
  大风吹乱了山德鲁的头发,这个男人眯起眼睛面目视艾文:“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他会失踪那么多年,为什么他又突然现身了。过去的某些东西是我告诉你的,那里有哪些是我刻意修饰的,又有哪些是真实的。”
  他语气平淡,似乎在阐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是,心怀警惕,塞俄。”
  他能感受到来自塞俄的失望的注目。这注目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扑打翅膀的声音渐渐远去。他的脚下,是透过树荫的碎屑般的阳光。
  ……
  结束了白日修行的莫离疲倦地躺在床上,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用乙太去灌注黄铜门上的纹路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情。他得抵抗暗黑虚空对精神力的感染,还得忍受乙太对他身体的侵蚀。这不到半天的修行倒是将他折腾得身心俱疲。而换来的成果也不能说显着。
  明娜所谓的第二阶段与第一阶段截然相反。
  第一阶段是很看天赋或者经验的,初学者一般都不具有独立接触乙太的经验,因此第一阶段更多的像是在检测天赋。
  可第二阶段不一样,第二阶段完完全全是在折磨人。水磨工夫,不外乎如此。在这一阶段里,莫离需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沟通暗黑虚空,并从中汲取那么几缕乙太灌注进黄铜门上的纹路里。这也是一个付出得越多,收益越大的阶段,前提是身体能承受住多方折磨。
  莫离不是没有问过为什么非得用来自暗黑虚空的乙太。而明娜给出的答复显得很无情,她说因为你是旅法师,你就得追求更深层次的锻炼。利用游离在时空里的乙太固然便捷,但锻炼效果远远没有前者那么优质。
  对此莫离只能痛并快乐着。
  他只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就按捺住懈怠下来的心理,挣扎着坐了起来。虽然已经结束了白天的修行,可留给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今日的收获有两个,一个是按部就班进行着的操纵乙太的学习,而另一个则是对一片新时空的探索。那片名为“依略希克”的时空像是一只留在他心底的猫爪,挠得他心底痒痒的。
  他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进到了心湖世界里。
  在经过简短的沟通后,一个全新的五彩光球浮现在了心湖上方,那是“依略希克”留给他的馈礼。那片时空似乎没有在意他的无礼与鲁莽,反而大方地让他联系上了一处地脉,带着几分喜悦。
  当来自那个五彩光球的第一滴水滴落在心湖湖面上时,莫离精神一振。源自“依略希克”地脉的记忆将他短暂地带到了一个场所,那里日月星辰飞速循环,周而复始。
  白天的“依略希克”是温暖和煦的,宛如春风,似乎将世间的美好齐聚于此。无数旅人在荒原上形色匆匆,转瞬即逝。各类元素生物,丑陋的鬼怪,小矮人似的洁英,人鱼走出水面,无数仙灵在花草上起舞,还有林间漫步的精灵以及他们的同伴——行动温吞的树人。偶尔有一两个遮天蔽日的巨人漫步过荒原,人类还有其他生灵的影子变得极为罕见。
  莫离睁大双眼,努力想看清更多的景物,但时间已经来到了夜晚。
  夜晚的“依略希克”令他感到一阵恶寒。如果说白日是一切美好的聚合,那么夜晚整片荒原似乎就被恶意与黑暗侵蚀了。他从没见过植被如此迅捷地衰败了下去,黑黝黝的世界里似乎有恶魔在行动。
  他同样想去探寻这个属于黑夜的世界,可下一秒,他就被弹出了那个场所。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心湖上方那个五彩的光球。虽然每片时空或多或少都暗藏着数不尽的麻烦,但像是“依略希克”这样直愣愣地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摆在他面前的,属实罕见。
  但不管怎么说,这片时空很有诱惑力。它的美好与丑陋都带着几分不自然,可它至少在表面上依然是一片充满包容力的时空。它的秘密潜伏在歌舞升平与魑魅魍魉里。面对它的秘密,宛如面对深邃不可见底的深渊。
  又是一滴水滴落在心湖的镜面上,镜面悄然破碎。莫离索性盘腿坐在涟漪不断的湖面上,目视那一枚枚象征着他经历的光球在这个世界里飘荡。每当他细数出其中的一个名字后,他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其实,他一直渴望着时空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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