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唐家上下
沙沙沙,小笛儿枕回了自己的茶叶枕,道:“等立夏了就该用小瓷枕了。”
“小笛儿,你怎么也睡不着?”
一声微微的叹气声传来:“太太要带着姑娘回京都了,说是再也不回来了。我听勖嬷嬷身边的彩鸢说,这一趟太太只带几个得力的跟去,剩下的或是留下看宅子,或是直接发卖了。”
“我只怕是要留下看宅子了。”
“看宅子也好,守着老地方,到处也都熟悉。我不比你,老子娘都在身边儿,便宜分到哪一处也都安心。我是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的,这次定然要被发卖了的。”说着声音暗下来。
冰玑一笑:“丫头舍不得咱们唐家么?”
小笛儿声音依旧凄然:“我八岁之前不知道被卖过多少地方,粗活重活腌臜活都干过,和那猫儿狗儿抢食吃的时候也有过……进了咱们府才算安定下来,太太体恤下人,勖嬷嬷虽然严厉,却也都是一碗水端平,叫人心服。在咱们府上这五年,许是我小笛儿最享福的五年。如今这一发卖,又不知被卖到何处去……”
“若是叫你选,你去哪儿?”
“自然是跟着太太。”
“你一个管熬药的小丫头,太太凭什么带了你去?人家京都的大唐家又不缺煎药的,听说还有专门儿的司药房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
笑笑听着,也不觉感慨: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同样一件事情降临,却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自己刚刚还在为回北京的事内心雀跃,这个叫小笛儿的丫头却要面对命运洪流的再次冲击。
“咱们没吵了姑娘吧?”半晌,小笛儿轻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值夜呢。”
“小点儿声不打紧,姑娘累了,睡得熟。”冰玑道,“在主子房里守夜,我一年也摸不着几次呢。说起来是太太房里的丫头,能挨着廊下打个帘子就够念几声佛的了。太太房里那几个哪个是吃素的。”
“簪花掬月她们虽说是近身儿伺候太太,但做的多便也错的多,我常听勖嬷嬷呵斥她们几个呢。”沙沙沙,小笛儿又翻了个身。
冰玑道:“尤其是老爷回来的时候,勖嬷嬷一个个儿盯得紧紧的,生怕出了漏子。”
小笛儿没做声,看来很明白冰玑语中的意思。
笑笑也明白了,于是更加竖起耳朵来认真听着。刚才攒下的对这些丫鬟的同情不觉淡了一些,毕竟,她们摆脱身份的最佳途径永远也绕不开这个家里的男主人。
“咱们太太人好,老爷也与别人家的老爷不同。我小笛儿愿他们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小笛儿慢慢说道。
冰玑听了不觉笑起来:“人家都要把你卖给人牙子了,你倒祝人家子孙满堂呢!”
小笛儿沉默了一阵,又道:“冰玑姐姐,瞧你们几个家生子多好,无论是老太太从老唐家派过来的,还是太太自娘家带过来的,又或是咱们老爷太太置办下家业后买过来的,总归是在咱们府上生了根了,风吹不去雨打不去。”
“呸,一大群奴才秧子。”
小笛儿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和雪珠,还有素鸢、彩鸢、小瓣儿、春葱、春韭;还有那些个小厮们,在老爷身边儿最受重用的硕昌,满昌,禄子。还有福鼎,宝船,岗子,瓦楞儿,瓦楞儿虽说是轿夫,好歹也能长远地守着主子……还有铁柱子,猛猛,夯转儿,葫芦儿……”
冰玑禁不住笑起来:“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你口上说舍不得太太,只怕是舍不得葫芦儿吧!”
小笛儿没有做声。
笑笑虽然没有听到想要的信息,却也从二人的言语中对府中奴仆有了大致了解。不免暗暗咋舌,好家伙,小小三口之家竟有这么多佣人,光小笛儿口中细数的这些个家生子也有二十来个呢,真是家大业大啊,同上一世那个每星期请一次钟点工的家真真不可同日而语。
“小笛儿?”
半晌,小笛儿方道:“嗯。”
“你不觉得怕?”
“怎么不怕,还不知道被人牙子卖到何处呢,若是干粗活也罢了,就怕……”
“傻丫头,我娘早就相中你了,想把你说给我哥哥呢!”冰玑笑道。
“可……”
冰玑愈发笑不可抑。
“姐姐小点儿声,别吵了姑娘。”小笛儿道。
笑笑借着笑声翻了翻身,实在不喜这冰玑的语气脾性,一时也睡不着,就耐性子听着她说。
冰玑放低声音道:“你倒认真了,我哥哥相中的是实则是琵琶!你和琵琶最是交好,你得了空儿就和她提一提,若是有意,我娘就去和勖嬷嬷提。”
“明儿我就和她说去。”
“你和葫芦儿的事儿,我让我娘跟葫芦儿他娘说说。”
“可别说去,这也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只说是我娘看着两人般配,绝不提这是你的意思。”
小笛儿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冰玑姐姐,谢谢你的美意。我对葫芦儿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姐姐不必费心了。至于琵琶和宝船哥的事儿,小笛儿自当将话递到,姐姐放心。”
笑笑听了,不禁暗暗赞赏小笛儿这丫头,脑子够用,且很有主意。笑笑也听得出,这小笛儿对那葫芦儿应该是有一番情义的,但此事若说出去了,成与不成,都不免被人小看了去。以冰玑的行事,难保她不跟自己娘提起小笛儿的意思,这意思更会一字不落甚至添油加醋传到葫芦娘的耳朵里,小笛儿再难做人了。再者说,这冰玑是否真心帮自己还说不准,前面已经先提了自己哥哥和琵琶的事儿,如今或许就是给些甜头哄着小笛儿去说动那琵琶罢了。
小笛儿心里清楚,于是果断回绝了冰玑的“美意”,且对琵琶的事儿清楚地交代了“自当将话递到”,言下之意,自己就是个递话儿的,不敢枉称说客,那琵琶同不同意,由她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