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回京去留
织金慢慢道:“描红是六岁时被买进唐家的,她倒是同我说过,愿意一辈子跟着姑娘,还说日后与姑娘若能像慈姑同太太那样相守,便是佛祖照拂她了。”
慈姑是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嫁给了父亲身边的长随瑞祥,还生了一对儿女,算是个幸福的女人。现下总管着母亲的贴身事务,等那勖嬷嬷养老之时,怕是要接替勖嬷嬷来管理内宅的。而那瑞祥,依旧跟在父亲左右,虽未管着大桩事务,却俨然是唐家的第一大管家了。这对夫妇,算得上唐家家仆里的风云人物,而慈姑,始终被人叫一声“慈姑”,并无人称“瑞祥家的”云云,由此可知其在仆妇里的地位。
描红有此志向,不算虚高也不算低委,很合理,也很敬业。
笑笑看了看织金:“那你呢?”
不再让织金起身了,她必是有话要讲,才选择跪着的。
这么好的一个丫头,自己日后竟无缘消受了。笑笑的预感应该没有错。
织金似是下了下决心,才缓缓道:“既然姑娘问起奴婢,奴婢便斗胆说出自己的心事了。姑娘应该早便知道奴婢与满昌定了娃娃亲的事,或是因为这层关系,我与他自小便亲厚,视对方也与别个不同。这一趟满昌回来,一来是办老爷交代的事情,二来是向我家提亲的……”
“这可是喜事呢,你与满昌恰也能如那慈姑与瑞祥一般。”
“奴婢没福……”织金深深低首,“老爷在京城的一处庄子想要交给满昌打理,满昌的意思是……成亲之后带着我们娘几个一同去庄子上住……”
能与夫君朝夕相对,谁人不想。更何况,娘家人也跟过去,便更自在了。记得那满昌是个孤儿,看来是以织金娘家这边为家了。
“难得他有这份心。”笑笑亲自扶织金起身,“我记得你父亲便在这赵州打理着一处庄子吧?”
织金起身,仍低着头:“是,父亲替老爷打理着两个染坊。罢了,姑娘既然提起来,这家丑奴婢便腆着脸说上一说。我那不成材的爹,被老爷重用之后,因那庄子皆有抽成,是过明路的,手里便很攒了几个钱。偏偏人有了钱便失了心,买了个小老婆,与她住在那庄子上,据说庄子上的人对她都以管家娘子相待。尤其那妇人有了儿子后,我那爹更是抛开我们娘四个,以那边为家了。”
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娶了小老婆,更可气的是以妾为妻,不知道父亲怎么看:“老爷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住老爷。我爹娶那妇人时,老爷还给送了个贺礼,他们的儿子百天时,老爷还给了个红包的。”
哦,这便是父亲的态度。
笑笑含着一个金橘,虽然用蜜腌过,但仍觉得酸:“对了,满昌打理的庄子在京都何处?”
“在京都东郊,是离京都唐家最近的一处大庄子,说是以织造绢、绵为主,间以缬染。”
笑笑一笑:“那咱们离得并不远,你若想我们了便回唐家看看,再说每月给太太交账也总要回来的。日后,我若在唐家待的厌烦了,就去庄子找你玩儿去。”
织金吸吸鼻子,拿起帕子擦擦眼睛:“姑娘成全之心,奴婢竟无以为报。”
“别哭鼻子了,你成了亲,娘和妹妹都跟着,且嫁的还是自己心上的人,这样的喜事哪里找去。”
你伺候了我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我这屋子里丫头要嫁人,自然不会亏待你的。父亲对下人们娶妾都要送个贺礼,我这贴身丫头明媒正娶,焉能矮人一头。
这话不可过早说出去,无端给人以期盼,有时候并非好事。
“如此一来,姑娘身边便只剩下描红和染碧了,这屋子里的丫头本就缺着一个,这下子更少了。”织金忍不住道,虽说此刻说这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但却也是出自本心。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笑笑索性问。
织金想了想:“这院子里的丫头里,细心些的也就是鹅梨了,其余皆都贪玩得紧。只是,鹅梨未免年纪过小,今年不过八岁,过两年提拔也不迟。”
“其他院里的呢,煮饭的洗衣的做杂活的,只要人合适便好。”
许是因为自己要离去,织金反而没了顾虑,各种关系纷扰统统丢在脑后,反正自己是要离开这院子的人了,哪里还管什么勖嬷嬷马嬷嬷的,她们那些亲的疏的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管帮我家姑娘挑个可心的,也算是给自己找个接班人了。
织金先道:“我那两个亲妹子,大的倒也十一岁了,只可惜我娘未曾管教好,有些嘴馋手懒的毛病,实在要不得。”先把自己的亲戚撇清了,才好说话:“依着奴婢看,那做点心的桂圆儿,还有熬药的小笛儿,都是不错的人选。两个人都是十一二岁,年纪上也合适,且都是老实可靠的。细论起来,那小笛儿比桂圆儿还要细心一些,行事上也有分寸,很识得些眉眼高低。”
织金还是有眼光的,也正合姐的意思。
“我心里有个数便是了。”
织金笑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提拔上来,咱们屋里正好凑个四角俱全。”
两人正说着,但见染碧拥着一蓬鲜亮的黄花进来:“迎春花儿还没开尽呢,虽说插瓶不大合宜,但颜色好得很,衬着屋子里也亮堂。”说着便绕过博古架去卧房,将桌上的残杏花同白瓷瓶一并收了,换上一只天净琉璃瓶,将这一束金灿灿的软枝养进去,很有春天的味道。
笑笑也跟进来,凑过去闻了闻,非常疏淡的馨香,摘下一朵小黄花簪在鬓间:“这花儿的确很像迎春,但实则是连翘花儿。”
说得两个丫头都奇了,凑过来看那花儿:“这不就是迎春么?”
“细看的话,花枝和花瓣儿都有细微的不同,再说连翘开得也晚些。”
染碧笑起来:“姑娘这一摔跤,倒比以前更加的冰雪聪明了,摔成个女博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