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来去无踪
织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几日为了和姑娘谈自己成亲离职的事,着实伤了脑筋。生怕姑娘不放人,更怕主子自此觉得自己轻狂,以后没好日子过。万没想到,这事竟被姑娘主动提起来了,不仅痛快放人,还真心实意祝福自己。真真是该念一万句佛了。
织金的家在二院西侧,那里专为唐家的老仆盖了一溜儿小院子,虽说只有巴掌大,但足够令那些挤住在仆役房的人们羡慕的了。
甫一进门,就见两个妹妹各自坐在小凳子上,一个嗑瓜子,一个则照着镜子戴花儿。
织金不免摇头叹气:“两个懒虫,真把自己当姑娘一般的了。二妞子,还不快去拿扫帚扫扫院子,我才两日不回来就乱得叫人睁不开眼。三妞子,到时辰去伙房领饭了,再晚些就剩冷饭了。”
三妞子‘哎’了一声,却是不动,眼睛瞅着姐姐手里的油纸包。
织金叹气道:“你且去领饭,这里头的点心都给你留着!”
三妞子这才笑嘻嘻地进屋拿食盒出来:“我才听小豆儿说,今儿有香椿饼子吃呢!”说着便提盒跑出院子了。
那二妞子放下手中镜子,拉了织金坐下:“姐姐今日可累了?”说着替织金轻捶起肩膀来。
“罢了,等娘回来了,你留着伺候她老人家吧。”
二妞子笑道:“姐姐答应不叫我们妞子了,怪难听的。”
“我记着便是了,缀银,绣玉!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的闺名呢。”织金说着噗嗤笑起来。
缀银倒是一本正经起来:“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日子长着呢。那些大小姐们若是落了难,只怕还不及咱们呢。”说着又冲姐姐道:“明儿便是春分了,姑娘没赏下戴的花儿么?”
“过年时才赏过的,这会子就戴腻了么?恁的不知惜福。连姑娘明日都打算戴鲜花儿呢!”
“等去了京都的庄子,便自在了,到时候我就天天出去赶集!”缀银眼睛转了转,道:“姐姐,你可向姑娘提了咱们要去庄子的事了?”
织金卖了个关子:“提倒是提了,但姑娘房里走了我一个,必要补上去一个的。姑娘便说,你走了便让你二妹妹来我这屋里伺候吧。”
缀银一下子愣了,久久方道:“我贯不会伺候人的,只怕姑娘恼了我。”
织金不觉笑道:“那便学学伺候,咱们这些家生子,不伺候人难道还要去做主子不成?”
缀银撇撇嘴,拿起笤帚扫院子去了:“这么小的院子,有什么可打扫的呢。”
“你们这起死妮子就轻狂吧,有个小院子住就该念佛了!”
姐妹两个见是娘回来了,齐齐迎上来,扶娘坐下。
织金的父亲小名‘丰年’,故而母亲便被称作‘丰年家的’。
丰年家的接过大女儿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这一趟累的,一过晌午就变了天,流火似的,热得人皮皱。”
织金倒了茶给娘喝:“怎的,那猫眼儿家确是没找到么?”
“不是找不着,是压根儿无此人家!勖嬷嬷这一回格外仔细,派小厮们去了一趟仍不肯信,今日又叫我们几个婆子白白跑了大半天。”丰年家的喝了几口热茶,虽说是次等茶叶,却也能喝出香喷喷的茶叶味儿,喘口气儿,放下杯子道:“猫眼儿那贼丫头,说是住在苏家疃,我们今日走遍了那个村子也没找到她家。贼丫头还口口声声说过,家门口有一棵被雷劈开的老槐树,前邻家是卖豆腐的!结果可好,全村就没有找见一棵槐树,全村就没有一家卖豆腐的!这贼丫头说个瞎话儿都不带眨眼的!”
织金纳闷道:“您口口声声叫她贼丫头,莫非她偷了咱们府上的东西了?”
丰年家的不觉瞅了瞅门外,努努嘴让缀银把门关上了,这才低声道:“东西倒不曾偷,只是,这小贱人怕是憋着馊水儿,想坏大事呢。”
姐妹两个都不觉凑上来细听。
丰年家的轻轻咳了咳,望着织金道:“勖嬷嬷本是不准许漏口风的,但这事与姑娘有关,与你说说也无妨。”
织金一惊:“与我们姑娘有关?猫眼儿?”
“论起来,还是姑娘提醒的太太,问平日里丫头们踢毽子可曾踢上房过,若踢上去了都由谁负责给拾毽子。勖嬷嬷便着人查起来,原来这半年来,毽子上房的事儿还真有几次,回回都是那猫眼儿顺着廊柱爬上房去,那丫头瘦脚伶仃的,却是有力气,据说几下子就能攀上房去。可偏偏姑娘出事那日,这贼丫头却告了假家去了,至今不见人影儿。”
织金听着,发觉自己并不了解猫眼儿这丫头,只知道她是唐家迁来赵州后找来的短工,因为针线好,便在府上负责一些针线缝补的差事。还听说她就是赵州本地人,每个月有一天的探亲假。
丰年家的喝了口茶,继续道:“勖嬷嬷便留了心,先是去她房里查她的东西,结果就搜出了一些做玩意儿的碎料子,什么缝皮球的皮子,做毽子的鸡毛,铁钱儿,还有一些垫在铁钱儿上的皮垫子。咱们平时的毽子很少用这些皮垫子的。问那些小丫头,才支支吾吾说那日的毽子便是猫眼儿给的。”
可不是,垫了皮垫子,那毽子的弹力必定大,飞得也高。
“勖嬷嬷让人把飞上房的那只毽子取来,见垫着老厚的皮垫子,且那鸡毛儿也比寻常毽子的多,便着人来踢踢看,果真很轻易就踢上房了。勖嬷嬷令人即刻去把那猫眼儿寻来,小厮们便按着猫眼儿刚入府时留下的住址找去,没个结果,勖嬷嬷不甘心,今儿就派我们几个婆子又去寻了一遭儿。”
织金听得心惊肉跳,道:“那梯子的手脚莫非也是她做的?”
缀银的眼神里则更多的是猎奇,像听稀罕事儿似的催着她娘快讲。
丰年家的道:“要不说那丫头贼心眼子多呢,我随勖嬷嬷去库房看那梯子,可不是么,换了谁也会把朽杆子的那头冲上呢!”
“怎么讲?”缀银忙问。
“那倒霉梯子分两头,一头的木头都被刮花了,全是倒木刺,另一头则缠着干净的布条。架梯子的人自然会用手扶着缠布条的一头,把另一头往那房上架。”
织金定定坐在小凳子上,想起今日才同姑娘说过的那日坠梯的始末:从正月十五丢金锁,到掬月观鱼拉肚子,自己和描红被巧妙支开,再到今日这毽子、梯子里的玄机,再到猫眼儿无故失踪……只觉得鼻尖都渗出冷汗来。
丰年家的道:“大妞子,你只需留心便是,莫要同姑娘说这么多,勖嬷嬷交代过的,怕把姑娘吓着了。”
“嗯。”织金心不在焉道。
缀银又重新照起镜子来:“那猫眼儿害姑娘做什么?她也不过是个小毛丫头呢,定是被人所使。可那主使人又是为哪般呢?咱们老爷在生意上得罪了什么人?还是老爷在外头有了什么姘头,找人来害死太太和姑娘呢……”
“你个作死的妮子,满嘴里说的什么腌臜话!”丰年家的抄起那扫帚便给了缀银一下子。
织金却起身道:“我想起姑娘交代我的一件差事还没做,得回去一趟!”
出门正碰上提食盒子回来的绣玉,绣玉道:“大姐姐哪儿去?我特特要了五个香椿饼子,这里头还掺了鸡蛋呢!”
织金想着心事,自顾自走出门去老远。
绣玉慢慢跨进小院:“大姐姐有事儿回姑娘那儿么?晚饭是不是也在那边了?那咱们三个人吃五个饼子,我要吃俩!”
织金快步走着,夕阳的光给她的脸上镀了一层薄金,几只燕子掠着地皮儿飞过去,怕是要下雨了。她此刻无暇顾及这些,只想着把刚才听到的说给姑娘,也好给她提个醒儿。
姑娘长大了,不是轻易被吓着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