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太古来人

  甫一进入老太太的院子,笑笑倒小小吃了一惊,以为这里一定植满了牡丹芍药等富贵花卉的,结果却如普通人家的宅院一般,简单利索:
  正房廊前一株玉兰一株石榴,馨香美满,多子多福。青砖甬路正中摆了黄杨墩架的琉璃鱼缸,透过剔透的缸壁,可见里面养着的睡莲、金鱼、纯色的玛瑙石子。
  耳房与厢房之间形成的小天井皆植有一丛细竹,竹下养着花,东厢天井是菊花,西厢天井是兰蕙,此刻正开着一大丛虾红色的九子兰。厢房前则种了两棵大梅树,听欢颜说,一棵红梅,一棵绿萼,艳素相宜。整个宅院似是取梅兰竹菊四君子意,轻描淡写地布置院中,随意而家常。
  等在正房门前的是个小巧玲珑的丫头,叫做春线的。
  二太太先在帘外问她:“昨儿闹得太晚了,老太太可睡得好?”
  春线道:“睡得还好,起来时也精神,只是,一大早儿的,太谷便来了人。”
  二太太顿住脚步:“太谷?是郜家来人了?”
  笑笑竖着耳朵,搜索记忆信息,山西太谷,那是大姑家,每年大姑回娘家都会带太谷饼。
  春线压低声音:“是茱萸姑娘,董嬷嬷的孙女儿,说是受了伤回来的。”
  几人一听,脸色均是一凝。
  “茱萸正在里头呢,老太太脸色难看,一直没做声。”春线这也算是给主子们通了气儿了,这才打起帘子来:“二太太、三太太和几位姑娘都到了。”
  正间里只两个丫头在,给诸位行了礼,便引大家来东梢间。
  梢间里的话却没住:“咱们太太性子要强,拼着命三年里生了两个哥儿,身子到底是亏了。他却熬不住,允哥儿还在月子里,他就要讨了含笑,偏那含笑已经说了人,当年就要娶的,必不肯依他,太太做主放了她出去了。他在月子房里骂骂搡搡了好几日,到底还是强要了结香……”
  老太太在东梢间的炕上坐着,冷着脸,一旁的绣墩上坐了个脸色苍白的丫头,旁边一个老嬷嬷扶着她,老嬷嬷一脸的愤慨,方才说话的便是这嬷嬷了。
  那脸色苍白的丫头,想必就是茱萸了,她虽没气力,声音却还清澈:“结香姑姑要跳井的,还是几个姑姑将她劝下了,说为了太太也不该这样,她便强忍了,可那姑爷……”
  想来是不好说的,那老嬷嬷替她说了:“专挑结香不干净的几天强与她同房,连着几个月淋漓不净,到最后把血淌完了,人也耗死了。”
  几人听了,神色均都一凛。姑娘们听了这话本该脸红的,但因气愤,却也顾不得害羞了。
  “这话为何不早跟我说。”祖母做了个手势,让那捶腿的丫头停了手,“算起来允哥儿今年都十六了,想不到那些年里郜至信就那样荒唐!”又不觉道,“我们大丫儿性子爽直,办事最是利索,怎会吃这个亏。”
  “太太在月子里,为着含笑的事儿就险些落下月子病,底下人哪个还敢给她添堵,只说结香病了,却是人死了半年太太才得的信儿,把姑爷着实冷了一年,他那几个姨娘也全给他发卖了。”
  “嗯。”老太太这才顺了顺气,喝了口茶。
  笑笑见二伯母一家无声息地找位置坐了,自己便也与母亲无声地坐了听。
  丫头给茱萸看茶,茱萸想是渴了,喝下满杯,道:“那时候是在榆次,虽然吵吵闹闹,却总是两口子过日子,如今回了太谷,那边的老太太……”
  “你但说无妨。”
  “总嫌子嗣少,让媳妇们开枝散叶。我们太太是二房的,有两个儿子,且还整日被她叨念。那大房太太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另有四个庶子、三个庶女,老太太还总嫌不够。三房太太没有儿子,老太太就让她跪行着去拜送子娘娘……”茱萸一口气儿说这些话,还有些气虚,深呼吸两下,方道:“老太太常说,女人首要是子嗣,其次是中馈,咱们太太到了太谷,才知道每到请安日,竟都是太太们亲自下厨给婆婆做饭的。”
  在座的人都不觉变了脸色。
  “那可不是普通的洗手作羹汤,是要自己烧火点炉子架锅的,蒸馍馍,擀面条,肉菜、素菜、点心,过年时炸丸子,做咸肉,都要太太们亲自动手。”
  “打了那老妖婆子,把我大姑姑领回来!”说话的是才进门的莞尔,五房的人也来了。
  众人皆忿恨,没人怪罪她的措辞,倒觉得痛快。
  “郜家的老太爷倒是个清楚的,偏偏去的早,当初结亲也是冲老太爷的为人去的,”老太太闭目,看不出表情。
  谁知道爹熊熊一个,娘傻傻一窝。
  “那老太太嫌我们二房只有两个哥儿,便把自己的丫头给了二老爷,腊月里生下个哥儿,老太太喜欢得心头肉似的,只因那孩子与故去的老太爷是同一天的诞辰,她又说眉眼儿气度都似他亲祖父,必能振兴郜家的。”
  一个月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气度可言的,笑笑翻了个白眼,又听茱萸道:“洗三满月百天,都况外的隆重,还要祭祀,让儿媳妇们亲自下厨,说这样才诚意,我们太太使了两个厨子帮忙,偏就被她的嬷嬷看见了,说我们太太耍奸。”茱萸说着,眼里含了两泡泪。
  五太太性子直,听了哪里还忍得住:“亲家老太太真个老糊涂,让正头太太们给个庶子下厨做满月,还让个老奴盯着主子干活儿!她是不是得了呆症了?从武行里挑二十个会烧菜的,给他们家送过去,就说是咱们家送的厨子!没钱请厨子做饭干脆分家,团磨儿媳妇算怎么回事,孙子们看见母亲这样也叫好看?”
  老太太表面上并不似其他人那样愤慨,反倒呷了口茶,冷笑:“穷毛鬼眼的,怪不得郜家在太谷越做越小。”
  珊娘看了看茱萸捂着腹部的手:“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姑爷在榆次还算规矩,自去年回了太谷,就愈发放肆,老太太又给他撑腰,还做主给他房里塞人。张姨娘生下小少爷便矜贵了,那月子做的,我们太太也没那般恣呢。姑爷便又要讨了奴婢……奴婢不愿,太太也不同意,姑爷当时没做声,但奴婢伺候姑爷换鞋时,他有意几次掉了鞋,说奴婢笨,耽误他出门,结结实实踹了奴婢两脚,还拿帘挑子打了奴婢几下子……这就坐了伤,在太谷时一直吐血,太太跟他翻了脸,这才让奴婢父母接回来治病了。”
  展颜忍不住道:“依我说,打将回去,这是欺我们唐家没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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