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三百年前

  温西岫微微点头:“草药倒不曾有,只是加了些百合花和艾草尖的气味。|”
  ‘枳花’的气味始终没有上扬,渐渐地平缓游移,直到后味里的麝香漫上来,才令人叹得一口气。笑笑道:“麝香的气味也跟着低敛起来了。”
  丫头端着茶上来,实则是温水,因要闻香,生怕被茶香染了鼻子。
  温西岫抿一抿嘴:“听从了瑛园的建议,某些味道清淡的香露用雪松替代了麝香,不仅大大节约了成本,且有一种不可替代的清冷之气。”
  现代的许多香水都是以雪松之类的其他香材来替代麝香味道的,一来,麝香极其昂贵,并不易得,二来,从动物保护的角度来说,很多国家是禁止使用麝香的。
  笑笑再次嗅了嗅试香纸:“难得的是,这个味道里的茶香,一直绵延到尾声。倒真合了那句‘昨日东风吹枳花,酒醒春晚一瓯茶。’”
  “哥哥当年便是由此诗得来的灵感,才制出的‘枳花’香呢。”西子嫣然一笑,衬上唐衣唐髻,站起身来拖着长长裙摆走动,仿佛行走着的唐代仕女图,“该把这些盆栽玫瑰端出去,不然都无法品香了。”
  笑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客人们在铺子里闻香,难道咱们连鲜花都摆不得了么。”
  西子觉得有理,将那‘枳花’同‘八行书’摆放在一起,同样的瓶子,因香露颜色的不同,就有了不同的气质似的:“四哥,还不将那‘隔云端’拿出来呢,那个颜色最好看。”
  美人如花隔云端,又是一种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非常适合‘信件’的主题。
  温西岫将一瓶淡琥珀色的香露摆在桌上——颜色非常贵气,若是非要有一个精准的形容的话,笑笑只能说,是陈皮普洱茶用琉璃壶泡至第三遍的颜色。
  温西岫做出个手势,让笑笑自己来开瓶。
  冰凉的磨砂玻璃的触感,在夏日里非常舒服。
  瓶子甫一打开,仿佛所有的气味都不存在了——屋子里的盆栽玫瑰、笑笑的柏子甘松香包、西子妆面上的脂粉香气、丫头们头上的桂花油、窗外的草木清气、温西岫身上特有的薄荷味道、甚至方才‘枳花’残留的余韵……统统不存在了。
  所有人都被一阵清而遥、寂而沉的气息所笼罩,掠过鼻腔,直达肺腑。当人们要苦苦寻觅的时候,这气息偏偏又高高升起,重回九霄——“好抓人的前味!”笑笑忍不住感叹,“这,可是古香?”
  温西岫微笑:“是先祖所制香气,距今也有三百余年了。”
  “真是难得。”三百多年了,笑笑都觉得感动。
  隆重的前味之后,中味变得很清,仿佛要放空一切似的:“方才盖住了所有的气味,等这些气味重新回来,她仿佛又漫上云端,俯瞰众生了。”
  鬼才,能制出这种香味的,必须鬼才。
  温西岫似是看出笑笑的想法:“温家的这位先祖,一生钟情制香,据说其才高八斗,却无心功名,生意家业更是不闻不问,甚至终身不曾娶妻,只带了几个香徒隐居深山,终日以制香为乐,再或云游九州,遍寻香材。这位先祖有个怪癖,经他手中制成的香露与熏香,最终都被其丢弃了,不知是想精益求精还是另有他意。温家当时只以生意为重,蔷薇水也只以大食国的方式制作蒸馏,他的父亲怒其不学无术,意欲将其除名族中,倒是他的叔父,惜其人才,愿出巨资供其制香,最终,他将毕生的香方留给叔父,又将徒弟们散尽,自己一人去西域云游了,自此再无讯息。”
  那位得到香方的叔父,大概就是眼前温家的祖上了。三百年了,有些事情谁还说得清呢,只这香味是真的,是三百年不曾消散了的。
  香气的后味以一种缭绕的沉香渐止,仿佛古老的博山炉中发出的香烟:“难得,后味能有如此袅袅之姿。”笑笑由衷道。
  温西岫望着笑笑,正欲说什么,突然有个丫头进来禀报:“四爷、姑娘,翀少爷到了!”
  西子先一怔:“翀哥这就到了?”
  “他倒是快。”温西岫只得先行告辞,又嘱咐妹妹给瑛园慢慢试那剩下的两款香露。
  ……
  笑笑望着温西岫留在桌上的五瓶香露:“颜色搭配着倒是好看。”——杏粉、无色、琥珀、丹红、浅蓝,在磨砂瓶子里非常华美。
  西子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常服,发髻并不夸张,便留着了。走过来坐在笑笑身旁:“另两个味道你可觉得好?”
  笑笑却先不答她,只低声笑问:“从丫头们的神色看,你们家这个堂少爷定然是个受欢迎的。”——自从听说翀少爷来了,屋里的丫头们一瞬间都变得步履轻盈、神采奕奕的。
  西子只是笑:“翀哥性子好,也惯爱说笑,丫头们和他没大没小,他也从不恼的。”
  的确,性子好很关键,笑笑就想象不出来温西岫和丫头们没大没小的厮闹会是个什么情景……左右脑都错位了似的……方才他在这儿,丫头们都敛气收声的……
  “你堂哥远道而来,你不必去迎接的么?”笑笑问。
  “他每年都来的,跟自家人没两样,反正晚饭桌上也必会见到的。”——也是,堂哥和表哥是大大不同的,没什么可避讳的。
  笑笑放了心,方才生怕西子拉着自己去见亲戚……
  言归正传,再次回到香露的话题上:“浅蓝色的‘弱水三千’很有卖点,味道也讨喜,绿叶子和水生花的味道非常适合夏日。”笑笑又拿起另一瓶丹红色的:“这个‘彩章’倒是华丽丽的,味道也浓,但放在其他四瓶之中似乎凸显不出来。论清甜,她不及‘八行书’,论浓郁,她更不及‘隔云端’,而且丹红色与‘八行书’的粉色有些类似……以我的看法,不如只留下四瓶,‘彩章’是牡丹花香,总不愁卖,倒可以留在以后几期备用。”
  西子微微点头:“四瓶也好做广而告之,四条屏似的做出来,也好摆好放,我晚上就跟四哥说。”
  笑笑摆弄着桌上的香水瓶:“说实话,方才那个‘隔云端’把我惊艳到了。”
  “是吧?”西子神秘一笑,低声道:“还有更好的呢。”
  “这么好闻的气味,温四哥为何不早几年拿出来呢?”笑笑忍不住问。
  “这缘由,你该想得到。”西子不作答,竹叶樱花簪的流苏晃动着,更显得目光迷离。
  “是怕不懂的人亵渎了去?”——是担心被客人拒绝了吧——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很小心地展示出来给人看,却无人赏识,那倒不如不拿出来。
  西子的眼睛望着窗外的玫瑰藤:“我四哥对你的谢意,你怕是只能体会到三分。你不明白他对制香所付出的心力,虽不及那位祖先疯癫痴狂,却也算得嗜香成癖了。”西子的目光转过来,清澈地望着笑笑:“他常说,瑛园给了香露以示人的体面。”
  好沉重的谢意:“言重了。”笑笑捏起巧云杯,喝一口温凉的水。
  “小蹄子们还不快换了茶去呢,眼看着唐姑娘在这儿喝凉开水。”西子笑骂丫头。
  “其实素水也别有风味呢,恰如那弱水三千。”元龙朝的水质非常好,无论是井水还是泉水,都带着天然一股甘甜。
  丫头急忙下去沏茶了,西子见几个丫头人人一番喜悦模样,便问那浣纱:“定是翀哥又给你们带了礼物。”
  浣纱笑嘻嘻道:“翀少爷给丫头们带了两大箱子的纱花儿,人们都在院子里挑呢!”
  西子摆手:“罢了,瞧你们眼馋的,你们也快去挑去吧。”
  浣纱笑道:“暗香替我们都挑好了,”正说着一个丫头跑进来,见姑娘和颜悦色的,就把手里的包袱拿出来,“你们房里的都在这儿呢,我还多拣了几支。”
  西子先过了目,见那些纱花儿千姿百态,花朵的也有,虫蝶的也有:“难得这样精巧,偏他会做人,这样宠着你们。”又从中拣出个碧色的‘螽斯倚竹叶’来:“见者有份,我做主了,把这个给了唐姑娘的丫头。”想了想,又拣了个成簇紫荆花儿的:“一会儿魏姑娘过来,这个就留给她的丫头吧。”
  染碧一向有眼色,急忙给西子行礼:“温姑娘折煞奴婢了!谢姑娘赏。”
  笑笑只摇头一笑,冲西子道:“你是个细心的,倒想着她们。”
  西子已将那一袋子纱花儿给了浣纱:“拿出去给她们挑吧,我看这几个早已按捺不住了。”
  浣纱谢过姑娘,招手儿把几个丫头唤出去,丫头们便跃跃欲试地跟出去了。
  “她们都说我纵容丫头,我看你比我还甚。”笑笑打趣儿。
  西子道:“她们也没犯什么错儿,何必叫人终日忍气吞声地干活儿呢。”
  让员工心情愉悦地享受工作,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西子深谙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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