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花痴世子

  有温至翀在,温家的晚宴格外热闹,哄得温太太也比平日多添了碗饭。
  西子吩咐捧心:“让咱们小厨房给添一个酸豆角回锅肉上来,记得翀哥爱吃这个。”想了想又道:“前儿做的酸酸的李子酱,送一罐到翀哥的眺听斋。”
  捧心微笑着提醒姑娘:“初春时候做的金桔酱也还有两小瓶子呢。”
  “罢了,全都给了他,酸的人倒牙。”西子笑道。
  捧心退下席来,这些跑腿的事情自己定然不会亲自去做,伸手将个眼熟的小丫头招呼过来:“可看见我们院子的苎萝了?”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方道:“苎萝姐姐怕下雨,回去给姑娘取伞了。”说着又笑道:“姐姐贵人多忘事,奴婢也是咱们院子的丫头。姐姐有何事情只管吩咐!”
  捧心这才仔细看看她,穿着新做的细布碎花衫子,浑身透着伶俐劲儿,想起上个月才提上来几个三等丫头,这孩子便是其中之一了:“可是叫傅珠的?”
  傅珠清脆一笑:“姐姐好记性!”
  捧心便把事情吩咐给她:“……菜可做的略酸些,只说是翀少爷点的,厨房就知道了。李子酱有好几罐,其中有一罐格外酸的,让苎萝给你挑去。另外,那金桔酱虽不值钱,但瓶子是烧花琉璃的,万万不可磕了碰了。”
  傅珠一一记下了:“姐姐放心便是。”
  暮色渐浓,幸而自己供职的瑰露居离得并不远,傅珠提着灯,沿着五彩石子道一路向南,路旁矗立的千层岩间有流水淙淙,初夏的夜里听来格外清凉。
  “姐姐给借个亮呀?”傅珠闻言,挑灯看向来人,见是三爷院子里的积香,忙笑道:“原来是姐姐。”
  积香借着亮光看到提灯人是傅珠:“原来是你!就知道你小蹄子机灵,才扫了几天院子,就混到宴上来跑腿儿了。”说着便挎着傅珠的手臂一路走,“等这个月的月钱涨了,你看上的细胭脂可买得了吧。”
  傅珠撇撇嘴:“月钱涨了,干娘扣得还多了呢。”
  积香神色一暗:“她恨不得砸了咱们的骨头吮!”又安慰似的捏了捏傅珠的手:“唉,若没有她给搭线,咱们两个还在大厨房刮鱼鳞呢。”
  “等熬出来就好了,若做了一等丫头,看她还敢不敢克扣咱们!”傅珠的眼睛里有灯火闪耀。
  却原来,这两个丫头是一对儿干姊妹。
  “你们菰雨居这回闹得不清?”傅珠看周遭无人,轻声问自己的干姐姐。
  积香眼睛溜了溜四周,方小声道:“可不是,又脏又恶心,我们打扫了足一个时辰,擦了上百遍,又熏了浓浓的香遮味儿,真怕三爷闻出来。”
  “怎么?还要遮味儿?”傅珠疑惑道,“只听说那人拿了枕头和筷子走了。”
  “呸!他什么不拿?幸而暗香姐姐把三爷的衣裳都锁起来了,要不他更得拿呢!”积香的眼神又嫌弃又有些兴奋,压低了声音:“尤其是里衣。”
  傅珠吃了一惊,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似懂非懂,但又隐隐知道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咱们三爷不会……”
  “那是不会!”积香很有把握道,“第一回他端走了几盆山茶,还取走了三爷的斗篷,三爷就要打他呢,但碍于他的身份,又有中人调停,这才作罢了。往后,这人就专挑三爷不在的时候,偷偷儿地来。”
  “他怎么进府里来的,我就奇了。”
  “世子爷想去哪儿还用通报么?据说安王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任其作妖。”积香揶揄,又一脸八卦道:“你猜他这回还做什么了?”
  傅珠直摇头,不想听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来。
  积香呸了一声,附在傅珠耳边说了一句。
  “啊??”傅珠惊讶地提高了声音,“怎么能干出这么腌臜的事儿呢!”
  “他就是个花痴。”积香的咬字非常狠,仿佛安王世子真是个人见人躲的大花痴。但傅珠见过花痴,小时候村里就有个流着口水的傻子,一到春天发病,就光着身子乱跑,尤其看见了年轻姑娘更是发痴发癫……
  那个世子爷却不是这样的,看起来谦和有礼,模样也俊,只是身子看着单弱……和傅珠印象里的花痴完全不同,再想不到,这样干净讲究又有身份的公子,会干出那么腌臜的事儿来。
  傅珠毕竟才十一岁,她并不觉得那件事有什么下流。
  回到院子,门前的琉璃灯已经点亮,玫瑰藤掩映的匾上,‘明珠馆’三个字清晰可见,据说这是当年老太爷亲笔题就的——温家几代没有女孩子,姑娘自然被全家人视作掌上明珠。只是姑娘不领情,总嫌明珠馆不好听,自己做主给院子改了个名字叫做‘瑰露居’。
  只这“明珠馆”的匾额是老祖宗给题的,自然要留着。
  傅珠抿了抿嘴,觉得自己能在这个院子里谋到个三等丫头的职,实在是幸运非常。
  绕过绣楼就是后院,皂荚树在夜色里伸懒腰似地抻张着黑色的树冠,树下只两个屋子亮着灯,其中一间还传出低低的笑声,傅珠推门进去,见那苎萝正躺在床上,沉鱼则坐在一旁做针线,见自己进来,方笑着住了口。
  傅珠是头一次进来,只觉得屋子宽敞干净,两张床之外,还摆了一张茶桌,上面有热腾腾的姜丝红糖茶。二等丫头的屋子果然好些。
  苎萝见了傅珠,依旧在床上歪着:“可是宴上有什么吩咐?”
  “捧心姐姐让寻姐姐呢,我只说姐姐看天色不好,要回来给姑娘拿伞呢。”傅珠也不见外,自己找了个杌子坐下。有时候越是认生,别人就越是欺生,还是大方些的好,大家相处起来都自在。
  苎萝笑道:“偏你机灵。我也并非逃懒,只是到了小日子,身上不舒服,你跟捧心说实话便是。”
  傅珠暗暗记下:苎萝与捧心交好,有些事情不必刻意隐瞒。
  “可是咱们姑娘要给宴上添菜?”苎萝靠着枕头坐起来,脸色微微苍白。
  “姐姐神算,”傅珠一笑,便把捧心交代的事情一一说了,末了道:“方才已经去小厨房吩咐好了。”
  苎萝皱眉:“那金桔酱只剩一瓶了。”
  沉鱼闻言,停下针线:“唐姑娘也送过一小罐子金桔酱的。”
  “唐姑娘的金桔酱味道与旁的都不同,三爷四爷都说好吃,姑娘必舍不得送人的。”苎萝想了想,“罢了,金桔酱配着杏酱,凑两瓶送过去吧,翀少爷总不会计较这个。另外,那李子酱里有一罐子格外酸的,装在那个膳血纹的瓷罐子里。”
  傅珠一一记下了,才要离开,又听那沉鱼问道:“你姐姐就在菰雨居当差,可听见那边儿的事儿了?”
  可以和干姐姐说的话,并不适合与外人道,傅珠深知深宅大院里的规矩,言多必失。自己这个三等丫头还轮不着施展口舌,不若做个闷葫芦的好,于是便只做惊讶:“菰雨居?姐姐说的是我积香姐姐?这几日倒不曾见过她。”
  沉鱼似是一下子没了兴致,只跟苎萝道:“又拿枕头,又拿用过的筷子,不是花痴是甚?”
  “隐约听姑娘说,那人是花癖。”苎萝道。
  傅珠出了屋,并没有理解花屁是个什么东西。
  只是始终无法理解,那个世子爷,居然把下人们都撵出去,自己在三爷的房里溺尿……
  傅珠忍不住挠头,以前在乡下,那些兽类都会通过撒尿来昭示自己的领地。这世子爷莫不也跟那野地里的畜生似的,想通过撒尿来传达什么……
  傅珠抿了抿鬓角,抻了抻衣裳,这些事儿总与自己无干,那就少想为妙,人的脑筋有限,还是琢磨些有用的事儿吧。
  捧心把这些活计吩咐给自己,苎萝也没有插手要管的意思,那就是自己的事儿了,思索了一下,便喊过来一个小丫头将那些果子酱送到眺听斋去——毕竟去宴上是露脸的事儿,主子们也都在,自己便亲自把那盛着酸豆角回锅肉和鲜骨汤的食盒子拎上,往宴上去。——还不忘笑眯眯冲那小丫头道:“翀少爷那里每回都有打赏呢,若是得了散钱,千万放好了,别让你那干娘算计去了。”——小丫头重重点头,心里便记下了傅珠姐姐的好。
  翀少爷实则还在宴上吃酒,眺听斋看门的大丫头即使有打赏,那也没几个钱——这些事情,傅珠自然不会讲。
  自家提着食盒子穿过琉璃灯下的石子路,隐约还闻得见那骨汤的香气,有着苗家汤类特有的酸香,方才在厨房看厨娘做汤,放了好几样东西在这汤里:豆腐皮,蒜油,炒香的花生仁,剁碎的辣椒,脆爽的榨菜和酸腌菜……
  遥遥的,便望见了远处通明的‘晶帘水阁’,在彩灯与湖水交织的团团光雾里,仿若神仙世界。
  傅珠眯眼望着,那里的繁华与自己全无干系。
  换做干娘的话就是:别成天他娘的发春梦!干好手上的活儿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定换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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