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金屋藏娇

  有时候,唐笑笑很庆幸自己是英年早逝类型的重生,那些中年人老年人就算获得了重生机会,恐怕也是用沉稳的基调来诠释一个永恒绵长的传奇……哪有年轻来得痛快,来得彻底?——人到一定年龄,就会有一定境界。你想撇都撇不清。
  今日晌午放学很早,吃了午饭又全无睡意,母亲和方伯母都去歇晌儿,笑笑便回房绘制了会子舆图,又去库里检点了一遍学集上要卖的货品,便带了荷露去登倾碧山了。
  从倾碧山山顶可以看到自若园的全景,如果用望远镜,则能看清楚每处院子里的人都在做什么。
  “西洋人的玩意儿真是神妙,姑娘倒成了千里眼了。”荷露对望远镜这东西很是稀罕。
  反正也看不到人家屋里头,笑笑不认为这是偷窥:此时正是晌午,大多数人吃过午饭正在歇晌儿。不过,金宝娣似乎没有歇晌儿的习惯,正挺着肚子扶着腰,亲自监督着婆子丫头们晒霉,院子里抻了几条长绳子,挂满了衣裳,借着日头好,去去箱子底的潮气。衣裳颜色花花绿绿,整个院子都像极了金氏这个人,热闹夺目。
  望远镜的视线蔓延过成片的桂树林,慢慢移向朱碧馆,也就是二伯父的居所。院子大小同竹里馆仿佛,前院种着碧绿的芭蕉,正红的芍药,后院则植着浓绿树木以及深红色月季花。记得欢颜说过,她们院儿里专门选的红桃花,红杏花,红梅花,红色贴梗海棠。
  第三进院子很是热闹,似乎展颜请了同窗来,四五个女孩子拿着很多彩色绒线穿过院子,自东厢房进到西厢房,展颜带着路,女孩子们围拢着她,看样子她是这个团队的灵魂人物。估计是女红之类的社课活动,这么多彩色绒线,大概是刺绣,做衣饰,或者做个布偶之类的。展颜在她自己的王国里,也是很有少女心的。
  笑笑换了个位置,将目光投向远处,园子的西北位置。那里有几个一进的小独院儿,是姨娘们的住所。大概是二伯母开了先河,坚决不与姨娘共住一院,便把所有姨娘都赶到了园子的西北角。
  独院亦有独院的魅力,似乎更有寻常百姓小家庭的感觉。此时那最东面独院里的姨娘正和两个丫头在院子里做针线,两棵暗绿的梧桐树,令院子里阴凉凉的。
  隔壁的院子更加有烟火气,大椿树下是两只闲庭信步的白鹅,院子主人却如雕塑一般倚树而立,半晌也不动一下,仿佛被抽取了灵魂一般。——是在发呆?是在犯困?是在等着谁?——是在等着自己那行将枯萎的灵魂吧。
  家里的这些姨娘里,笑笑也只对可掬的亲娘孙姨娘有些印象,至于这椿树院子里的人是哪一个,笑笑也认不清:“咱们家一共有几个姨娘?”
  “二房有两位,四房有两位,五房有一位。”荷露道。
  笑笑蹙蹙眉头:“二伯父纳了两房妾?”
  荷露轻叹一句:“先前纳的是三姑娘的亲娘,余姨娘。后来纳的这位,是许姨娘。”荷露慢慢走近笑笑,低声道:“据说,二老爷也是因为思念死去的余姨娘,才纳了许姨娘的,只因她生得极似余姨娘……”
  笑笑从不认为这种影子替代是痴情的表现,像二伯这种努力去搜寻长相酷似前任的人,不过是给自己的风流扯了块遮羞布罢了。
  重新举起望远镜,发现那排独院的后面还有一排空着的独院,是准备着住进更多的姨娘吧?老太爷的姨娘,老爷的姨娘,爷的姨娘,以后还有少爷的姨娘……在笑笑看来,那排空着的独院,根本是一排黑洞洞的空棺。
  只觉得手心浸满了凉凉的汗。
  最西面是舒颜的住所,曾经,这里住着她的亲娘。
  院子被很大的梨树遮住,只让人觉得静谧非常——“我从未去过三姐姐的院子。”笑笑放下望远镜,坐在山顶的一处石头上。
  “三姑娘除了第一回请安,也没来过咱们竹里馆的。”荷露道。
  倾碧山虽小,但也算座山,空气就比别处新鲜,风也清凉,笑笑登山时的细汗很快便被吹干了:“早说过请她们来竹里馆一聚,两次都被祖母抢下来做东了,后来又说等舅母过来了一并请……”
  荷露笑道:“姑娘何必心急,咱们老爷就快回来了,主子爷们儿回家来,这个东道必要做定了!”
  笑笑迟疑了一下:“爹,和祖父一并回来么?”——以前提起老爸,心里会有复杂的情绪,现在提起爷爷,也开始掺和复杂的情绪了。
  “说晴丝姐姐说,老太爷和咱们三老爷这次要一并回京的。”
  笑笑与荷露也不藏着掖着:“祖父的事儿,我爹知道么?”——还能是什么事儿,买了个妾的事儿呗。
  “这个,奴婢便不知了。”荷露声音低下来。
  “让你细细去打听,可有别的收获?”
  荷露叹气道:“云偏自幼与我交好,也是从她哪里听来的一些……说是,老太爷早在五年前就看中那个女子了,当时就付了钱的,一直寄在某家养着,还给请了西席先生与教养嬷嬷,又有专门教琴棋书画的先生……”
  笑笑一时说不出话来,感觉内心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起来,使劲儿咳了几声,企图把堵在心里的脏东西都给咳出来,但无济于事,仍旧闷闷得透不过气来。
  ——自己姐妹们也不过是一起上个商家女学而已,反倒给她专门请教书先生,还要请教养嬷嬷?!琴棋书画?我们姐妹不过是报个意趣社跟着学学四艺罢了,跟她一比,连亲孙子亲孙女儿都跟野孩子似的了!更不要提相伴多年的糟糠之妻!奶奶跟着他吃过多少苦?据说太奶奶那个人,当年很会拿捏儿媳妇,奶奶不也连哄带忍地捱过来了?还说因为自己吃过婆婆的苦,故而坚决不给儿媳妇小鞋穿!当然这些都是前世的奶奶唠叨出来的,这一世的祖母珍重身份,这些话一个字儿都没提过。
  爷爷这是怎么了,还是那个退了休整天跟老朋友下下棋,陪着老伴儿打打麻将,自个儿租一块农田种种地的爷爷么?那个可爱的老头子到了古代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女的是在哪儿买的?”
  荷露道:“似乎是承德,说是,当年在街面上看到了,就执意要买下来。”
  笑笑骇笑。
  这是有了看上眼的,赶紧占下来,生怕落下个‘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再后悔就晚了!
  “人是养在哪里的?”
  “这却不知了,只听说,教她弹琴习画的,皆是名家,一堂课要一两金子呢。”荷露到底也年轻,眼底亦有愤愤之色,毕竟自幼就是老太太的人,内心自然替老主子叫屈。
  笑笑一阵冷笑,还真舍得下本儿,送进宫去伺候皇上也不过如此吧。
  荷露望着姑娘:“这里头的一些事儿,老太太也知道的不多,报信儿的人怕老人家受不住,刻意瞒着的。奴婢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听云偏说了些,那打听信儿的人就是她爹……晴丝姐姐先听了信儿,就死死摁住不让外传,老太太还是瞧出端倪来,这才给问出来了……老太太,却也没再深问。”
  祖母,竟是不敢深究了?生怕听到更打击人的细节?
  笑笑想起昨晚见到的祖母,那样好强的人,竟然自比隆冬,感慨韶华不再。想想自己当时安慰她老人家的话——春有春的好,春天过去有过去的好。突然显得那么牵强,那么无力。
  坐在石头上久了,只觉得遍体生寒,笑笑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几块整齐的农田,那就是小唐村的方向。
  那些田地,都是爷爷的农家梦,如果爷爷也曾有梦的话。
  ——“我不信。”笑笑道。
  荷露一怔,深深叹气:“若是老太太也不信就好了。”
  笑笑突然一笑:“去跟晴丝姐姐说,什么都别瞒着老太太,探听到的情报都要一五一十地说给她老人家听。”
  “姑娘的意思是……”荷露一时摸不清笑笑的想法,但自己姑娘向来不是糊涂人,跟着姑娘的这段日子里,姑娘的行事只有令人称赞的份儿。
  “老太太听得全了,才不至于断章取义。”笑笑一字一句道。
  方才也是被炸弹般的消息给魇住了,等醒过来,分析分析,也就都想清楚了。
  笑笑拍了拍衣裙上偶沾的草叶,突然轻松起来——自己的爷爷,自己还是了解的,若说他多么忠贞不渝,作为孙女儿也不敢打这个包票——但是,当荷露说到养了这女子五年,甚至还专门请名家来教琴棋书画,这件事儿办得就不那么‘唐卯’了……自己的爷爷唐卯,那是什么人啊——生意人。
  最地道的一个生意人。
  股票投资从来没有失手过,地产投资从来没有失手过,期货投资从来没有失手过,黄金投资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哪怕给孙女儿摊一套煎饼果子,都能从店家那一大堆鸡蛋里挑出个双黄儿蛋!
  这样的人,买回来一个女人,好吃好喝供养她五年,还给她请家庭教师,给她做最高级的礼仪培训,请全国著名的音乐家和画家来教她艺术……ㄣ另リ祂孃de幵玩笑ㄋ╰☆ぷ
  唐卯的脑袋让独角兽踢了也不能干这么赔本儿的买卖啊!
  金屋藏娇?——唐卯的字典里,金屋,只能留着升值。
  这谁传的闲话?简直侮辱我们老唐家人的智商!
  作者有话要说:爷爷的举动在后文是一个大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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