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恭送花神
四月二十六芒种日,花神归位。
撷英女学最后一堂课自由活动,女孩子们来到校园的各处林子和花园,人人拿着用花枝柳条编就的马车轿子,另有绫罗彩纸叠做成的干旄旌幢,用各色的丝绦系在树枝上。——以这些亲手制作的轿马彩旗来恭送今春的花神。
笑笑拿着用棣棠花条编就的骏马和车辇,配着藤黄的丝绦,系在一棵垂枝樱临水的枝条上。瑞彩则用柳条和五月菊编成了精致的小轿子,拿翠绿的丝线系着,绑在垂枝樱的另一根枝条上。西子捏着绫罗剪成各样的彩旗,又用蜀锦制成精巧的华盖,小心地插在轿马上,口中还念念有词:“东君难留住,明年再相见。秧风送花往,长驻好华年。”
“偏她会送神,念起词儿来一套一套的!”瑞彩笑道。
笑笑很喜欢这些古代传统的节日,花朝节要迎花神,芒种日又要送花神,看似游戏,可人们却都认认真真地对待,每一年都把迎送花神当成节日来过,足见人们对百花的不舍以及对四季更迭的重视。
西子打开一只收口大荷包,取出好几个鬃人儿——是用干了的辛夷花蕾和蝉蜕做成的惟妙惟肖的各样猴子,那姿态有耸肩搭手抬轿子的,亦有高高扬起马鞭子的,这下子那些轿马就有了轿夫和马车夫。
“总得有人给花神抬轿子赶马才是!”西子一笑。
“谁的手这样巧,做出如此逼真的毛猴儿!”瑞彩对这些鬃人儿爱不释手。
笑笑曾经见过老北京的鬃人展览,当时对那高妙的手艺就非常惊叹,没想到此次在元龙朝也得以一见。鬃人儿俗称鬃猴儿、毛猴儿,手艺人将这些毛猴做出活灵活现的拟人形象,真可以说是沐猴而冠了。
“你们再想不到是哪个做的。”西子的表情有几许神秘。
瑞彩被勾起好奇心:“左不过是家里有手艺的老伙计罢了。”
“这些鬃人儿都是翀哥亲手做的。”西子又从荷包里取出两个精致的鬃人儿来,一个荡秋千的、一个放风筝的,这些毛茸茸的花蕾和琥珀色蝉蜕做出的鬃人儿,举手投足间竟有少女的活泼姿态,“喏,这两个鬃人儿是翀哥专程送给你们俩的。”
瑞彩非常配合地露出一个惊异的表情:“再没想到,一个少爷竟还有这样的手艺和耐心。”
“可不是,每年早春,翀哥都要亲自挑选辛夷花蕾,到了初秋,还要在清晨顶着露水亲自寻找完整的蝉蜕!”西子有几分孩子似的得意,“我十二岁生辰的一年,翀哥给我做了一个棋盘大的戏台子,上面是各式各样的鬃人儿。”
“是昆曲人物吗?”瑞才忍不住插言。
西子看一看笑笑,想听听她的猜测。
笑笑摸摸下巴:“定然是做成花果山水帘洞的模样,演了整整一戏台子的猴戏!”
“都猜的不对,”西子微微一笑,“那戏台子上面演的是人生百态。”
瑞彩微微蹙眉:“这倒是有趣儿,那些人生百态都是做什么的?喜怒哀乐忧惧恶?”
笑笑想了想:“依我说,大约是婴儿,幼儿,少年,壮年,暮年,再加上男女。”
“倒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深,不过就是市井中的各行各业,刨木头的,弹棉花的,拔牙的,剃头的,捏糖人儿的,卖馄饨的,测字算命的……”西子望着自己的两位朋友,笑道:“改天你们去我那儿,我拿给你们看!那一方小小戏台算是个热闹的市井缩影了。”
“听了就有趣儿!”瑞彩仔细看看手里的这两个鬃人儿,轻轻动了动秋千的线,“哟,这个小秋千还真能荡起来呢!瑛园,你喜欢哪个?”
笑笑见瑞彩喜欢那个荡秋千的,便拿起另一个放风筝的鬃人儿细看,见其穿着鹅黄衫裙,手里的风筝线是细铜丝做成的,难得像头发丝般精巧,连着一只蚕豆大小的燕子风筝。放风筝的人似在就着风势拉那风筝线,想让风筝飞得更高些:“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小的风筝,也不知那细小龙骨是怎样搭成的!我便要了这个鬃人儿吧!”
瑞彩便将另一个荡秋千的鬃人儿小心地装进随身荷包里:“你那堂兄若得了空儿,把咱们三个都做上去才好呢!”
三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又欣赏了一会儿旁人在树枝上系的轿马,瑞彩指着其中一个大笑起来:“这是用麦秸杆儿扎了个购物车呢!感情儿是要将花神他老人家推回天宫去么!”
几人看了,都不觉莞尔。
西子拉一拉笑笑的手:“你当真不去香铺子了?”
笑笑点头:“我祖父偏偏今日回府,老太太才刚命人来女学给我们姐妹捎的信儿,家里定然是有安排,各房里少了谁都不好看。”
“他们家老太爷好几个月都没回来,原该一大家子吃个团圆饭的。”瑞彩插言道,“瑛园,你父亲前两日回来,家里可给接风了?”
“本来要办的,但我爹说等着祖父回来再一起热闹。”笑笑道,看来此番家宴必然是全家都要出席了。
西子轻叹一口气:“今日的花香体验,若是缺了瑛园,感觉没滋没味儿的。”
笑笑拍拍西子的手:“咱们前几日早都布置好了,今日铺子里必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即使我在,咱们也是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谁。”
西子勉强一笑:“话是这样说,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正说着,忽听那厢有人喊笑笑的名字,定睛一看,正是唐家二姑娘欢颜。
笑笑也急忙冲自己二姐姐招招手,回头对两位伙伴道:“我姐姐催我了,定然是我们家的马车等着呢,”又安慰西子道:“等散了宴席,我就去木琴巷找你们!”
……
还是头一回,马车里坐全了六位姐妹。
莞尔给姐妹们展示她的新手串儿,宝蓝色的丝绳编穿着各色的琉璃花:“我们班娟颜编的,这手串的名字叫做‘花信风’,别小看这小小的琉璃花,足有二十四朵呢,恰恰代表了二十四番花信风!”
展颜暼了那手串儿一眼:“难怪今日许多花枝上都挂了这样的手串呢!我还道是谁做的,用这个送花神如此不伦不类。”
嫣然的手上也有同样的花信风手串儿,不觉笑道:“依我说芒种日做这个才应景儿呢,花神岂不都是要乘风而去的么。”
欢颜扶着嫣然的手腕看了看:“的确有巧思,这些垂下来的流苏真仿佛那风迹了。”
笑笑也凑过去细看:“真是难得,山茶水仙、桐花麦花……八个节气的二十四花都全了!”
莞尔也细数着自己手腕上的琉璃花:“从大寒至谷雨,始梅花,到楝花,一样都没落下,娟颜是我们班里心思最巧的学生了!”
“难怪金家老太太一眼就相中陆家女儿了,还亲口夸赞娟颜心灵手巧呢!”嫣然轻声一笑,望了望展颜。
欢颜闻言,抽出手镯里的帕子,掩口一笑:“陆娟颜才多大,他姐姐还没议亲呢,哪里就轮的上她了。”
展颜望着窗外,看似悠闲,肩背线条却格外僵硬,看得出有些紧张——这一世,她还是如此在意金仲伦,笑笑暗忖。
嫣然笑道:“金家老太太看中的陆家女儿,就是娟颜的姐姐娟净啊!”
莞尔与姐姐一唱一和:“再有一个人选就是颜家的长女颜真真了,京都明珠的美誉可不是白当的!金家老太太早就扬言要给自己的孙子挑个最好的!”
笑笑学着舒颜的样子,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这些谈话的信息量太大,姐还一时消化不了。真可谓,马车一席闲话,胜读十年八卦。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笑笑靠着很舒服,禁不住小睡了一觉。
回了唐府,刚到午时,便回到竹里馆去换衣裳。院子里的竹枝树枝上也都挂了各样的轿子马车,笑笑不觉对跟在自己身边的描红道:“今日咱们院子里定然热闹!”
描红一笑:“丫头们一大早就出来送花神了,咱们太太还用梅树枝编了个小轿子呢!老爷看了都说做得像呢!”
听闻此言,笑笑很开心,又问道:“我祖父何时到的?”
“老太爷巳时就到了,也没提前着人捎信儿回来,幸而小唐村的院子早便收拾好了。”描红指的是小唐村的第二进院子,单独属于老太爷的农家小院,“老太太说,今儿的家宴都是自家人,就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摆宴。”
团圆饭就该在老人的院子里摆,这样才有家庭氛围。曾经的唐家也是这样,每到周末,一大家子都聚到爷爷奶奶家,吃一顿大餐。长辈过问一下小辈儿的学习和工作,晚辈儿则关心关心老人的健康与生活。
更何况,这一世家里的人口非常全——各房的婚姻状况,别管暗里多么的波涛汹涌,表面上却都风平浪静、相敬如宾。最起码,还没有哪一房儿媳妇离开唐家。
“这几日怎么不见方伯母?”都是唐家自己人聚会,那客人方夫人怎么办。
描红答道:“前两日,方家的姑太太请方夫人前去小住,昨儿就收拾好了行李搬过去了。”
毕竟家里的男主人回来了,虽说都是熟人,但方夫人在这里住着仍旧多有不便,看来是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笑笑看到早已准备好的衣裙,是一袭藕荷色的绣花织银纱裙,看起来端庄大方,亦不失少女的可爱。
“衣裳选的好。”笑笑先称赞一声,又道:“今日祖父回来,该依着他老人家的喜好穿才更好,还是把我前儿去温家穿的那一身儿蕉布的衫裙取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