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 四叔起愿

  折枝花满衣,第220章。
  女孩子们都收到了祖父的礼物。
  笑笑就坐在祖母里间的炕上,背靠着那一面贴墙的药柜,满怀憧憬地打开祖父给自己的蜡染小包裹:一小盒子龙团茶;一对朴拙的惠山泥人;一张价值五千两的特殊银票。
  银票上并没有钱庄的名号,只在预借人一栏,写了祖父唐卯的亲笔签名,在预支人一栏,写了唐笑笑的大名。——这个,算是祖父变相给孙女儿的零花钱?预借,究竟何意?
  笑笑正琢磨着手中的银票,莞尔便凑了过来:“五姐姐的蜡染荷包是鲤鱼的,我这个是石榴花儿的!”莞尔一眼瞧见那银票,呵呵笑道:“这是祖父自制的银票,家里的姐妹们一入学便都得了。”
  看来是因为自己回京晚,故而今日才得到。
  莞尔刚刚说,祖父自制的银票?笑笑不觉问道:“你可预支过这上头的钱?”
  莞尔一脸无奈:“刚得了这银票,我还以为是零用钱呢,高兴的什么似的。谁承想,买吃食不行,买衣裳不行,买玩物也不行!祖父说,这些钱买了这些东西,就一去不返了。”
  “祖父难道是要以钱生钱?”笑笑眼睛一亮,莫非,祖父的这张银票,是给家里每一个孩子准备的创业基金?
  莞尔点点头:“说白了,这是给咱们做生意的本钱。可是,我想用这钱给学集进货用,祖父也不批,说货物平庸,赚不得多少钱。这五千两,于我来说就是个摆设!”
  “咱们这些姐妹,祖父都批准了谁的?”
  “三姐姐印她的诗集,批了一百多两,但卖书所得利润的一半儿还得存回到银票上!想装进自己腰包都不成!”莞尔仿佛很庆幸,自己没能借成这笔钱。
  笑笑微微一笑,据说舒颜的诗集卖得很好,看来舒颜那张银票目前的金额,已经超过了本金五千两。
  莞尔神秘地凑近笑笑道:“五姐姐有所不知,其实这张银票以后就是咱们的嫁妆!大姐姐出嫁时,祖父什么都没出,只是将这张银票给了大姐姐,上面所有的钱,大姐姐都能支出来!”
  笑笑若有所思:“其实,这银票上的钱数,除了本金五千两,其他都是自己经营得来的。”
  莞尔笑道:“要是亏了,还真不如留着这本金五千两呢,这也是笔大数儿呢!”
  “所以祖父才给咱们把关,以祖父的眼光,轻易不会让咱们赔了。”因此,才会有预借预支这一说,祖父才不会让自己的本金白白打了水漂。
  莞尔并不喜欢聊这类话题,她更感兴趣的是笑笑包裹里的小礼物:“姐姐都得了什么?”
  “龙团茶和惠山泥人。”
  “居然和我的一样,我的也是小龙团和泥人呢!我来瞧瞧姐姐的泥人!”莞尔不甘心道,“我的这对泥人儿,是两个踢毽子的小女娃娃呢!”
  笑笑还没来及仔细看自己的泥人,便小心取出来,莞尔伸脖子看了,先一个叫道:“你这也是踢毽子的女娃娃,咱们两个的一模一样!”
  “是吧。”笑笑对这些小礼物不甚在意,再说也没有私下里议论长辈礼物长短的道理,长辈打赏个什么物件儿都该毕恭毕敬地双手接着。
  笑笑靠着药柜,捏着手里的银票细看,自己更感兴趣的是这一笔创业基金,以及祖父对自己生意方向的把控。
  莞尔觉得五姐姐没趣儿,一眼瞅见坐在窗边榻上的展颜,见其刚刚系上自己的收口荷包,同样是蜡染的荷包,上面的图案是方胜。
  莞尔笑着走过去:“四姐姐得了个什么样的泥人儿?”
  展颜淡淡一笑:“我得了一对儿。你呢?”
  莞尔掩口笑起来:“我得了两个踢毽儿的女娃娃,姐姐呢?”
  展颜眼神一冷,捏起自己的荷包站起身来:“你猜呢。”说着便向外间走去了,莞尔吐吐舌头,看来她也得了一对儿踢毽子的泥人。
  “祖父还真是一碗水端得平!”莞尔又坐回到笑笑身边来:“连挑个泥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说什么一模一样呢?”唐四老爷唐起愿进了西次间,撩起牡丹灰的纻丝袍子,潇洒地坐下来,信手从炕桌上的小琉璃碗里捡了个琥珀桃仁吃。
  “四伯怎的不去那东次间,难得祖父和三伯回来了。”莞尔道。
  “你爹也快回来了。”起愿答非所问,端起一杯龙井茶:“这谁的茶?”
  莞尔还没回答,很快便有丫鬟给四老爷端上了一杯热热的新茶。
  起愿抿了一口:“这绿茶闷过头了,太酽了。”就手找了个大红挑金的引枕一靠,跷起二郎腿:“还是这屋好,清静。”
  莞尔懒得思索大人们之间的事儿,只捡着自己感兴趣的问:“祖父给小骞的是什么好东西?”
  起愿难得认真想了想,咀嚼着嘴里的核桃仁:“好像有两个踢毽子的小小子儿,是惠山泥人。”
  笑笑与莞尔不约而同地笑了:“原来全都是一样的,孙女儿得女娃娃,孙子给男娃娃。”
  “一样么?”起愿朝莞尔伸出手来:“我瞧瞧你的。”又看看笑笑:“还有五妞儿的。”
  两对一模一样的泥人儿摆在桌上,起愿眯着眼睛观察了好久,莞尔噗嗤一笑:“再怎么看也还是一模一样的!”
  起愿认真道:“实则不同。”
  “哦,哪里不同?四伯快讲!”莞尔催促道。
  起愿拿起莞尔那对泥人儿:“你仔细看,你这个鼻子是歪的。”
  笑笑:四叔这么大人了,还这样淘气。明知莞尔认实,还偏这样逗她。
  “四伯又逗我!”莞尔撅起嘴来。
  起愿一指莞尔的鼻子:“瞧,你的小鼻子也跟着气歪了。”
  莞尔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将那对‘歪鼻子’泥人收起来:“四伯欺负小孩子,我去找四伯母玩儿去,她答应了给我一支花瓶簪的。”
  起愿指了指自己头上插的那支姿态孤简的羊脂玉花瓶簪:“是这一支么?”……
  笑笑扶了扶额头:太尴尬了,四叔,不带这么玩儿的。
  莞尔终于皱着眉头撅着小嘴儿走了。
  笑笑把玩着手里那一对儿惟妙惟肖的泥人,抬头看一看面前的四叔,对方仍旧靠在引枕上,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笑笑莫名其妙的想起董秦弓来,那位四婶婶麾下最出类拔萃的画师,散发着魏晋气息的男子。若是单论五官,董秦弓远远不及四叔——四叔那微张的嘴唇有说不出的性感,眼睛笑起来也透着一股子好看的坏。
  相比之下,董秦弓要木讷呆板得多。
  笑笑吃下一颗圆圆的榛子,为自己无聊的想象力画下一个句号。
  无论四叔怎样风流无边,无论董先生怎样隐忍克制,无论阮氏怎样随遇而安,这都是他们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只不过存在于笑笑虚构的话本里。——话本子里的人物大多好看,好看的人又大多会有故事。
  “四叔现在还吹笙吗?”笑笑问。
  “很多年不吹了,”起愿看一眼自己的侄女儿,“五妞儿怎知我会吹笙?”
  “上一回,四叔送我去女学考试,便提起出海做生意的事情,”笑笑的眼神里,有七分向往,三分隐隐的试探,“记得四叔讲起夜里在商船上吹笙的事,说在晴夜里看星星,遇到阴天便看闪电,一棵一棵的仿若琼枝。”
  起愿一怔:“你像三哥,记性好。”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大概茶已经温了,便随手泼进了旁边花架子上的花盆里,“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笑笑甜甜笑道:“下回去四叔的院子,定要捡一个有星星的夏夜,请四叔吹笙给我们听。”
  起愿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又回到了海上的商船里,墨绿色的海浪恰似吞梦的怪兽,将船一拱一拱,令人无法安睡。眼睛望着沉沉乌云里隐藏的闪电,却毫不惊慌,只因心里还惦记着整船的货物,要怎样安全靠岸,怎样保值升值,怎样联络买主而不被当地人欺骗,安全出售之后,又要怎样以最低的价格收购满满一船紧俏货……即使闪电离自己很近,也无暇恐惧。
  “我的笙,还是你爹教的。”起愿道。
  笑笑从来不知道,父亲竟还会吹笙?不,确切一点说,笑笑从来都不知道,父亲竟然会一种乐器。
  在笑笑的印象里,差不多全家都是音乐盲。奶奶倒是会吹简单的横笛,教给几个孙女儿,全都吹了个半吊子,除了儿童歌曲,笑笑几乎吹不成完整的曲子。
  老爸吹笙?太意外了。在笑笑看来,笙这东西,似乎有很多的竹管子,单凭造型就非常复杂,更别提灵活掌握了。
  丫鬟们已经在当屋摆上了八仙桌,瓶花酒盏一应到位,不一会儿,几道精致的凉菜也上了桌。
  “海外还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笑笑感兴趣地问道。
  起愿十分认真地想了想:“各种颜色的珍珠宝石,颈戴花环缓步而行的大象,长相格外深重的西洋美人,还有穹顶的浅色房子,像鸡毛毽子似的树,结出大大的椰子果。”
  笑笑本想套问一些关于罂粟花的事情,谁知却被四叔诗一般的语言迷住了,不觉又问道:“咱们中原的东西,他们最迷恋什么?”
  “大概是人吧。他们觉得咱们这里人都长得精雕细琢的,细致好看。”
  笑笑:哼哼,她们是觉得四叔你好看吧……
  起愿继续道:“咱们的茶,他们其实喝不惯。但又觉得饮茶格外文雅,那些贵族便都竞相学着喝。”
  说起茶,笑笑心中一动,渐渐有了些模糊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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