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西子惊艳

  馨园的西花厅设在整个园子中央偏西的位置,是一座四面开落地门窗的敞厅,便于宾客们四面观景,此厅的名字叫做“睦茝厅”,有亲近芳草之意。
  睦茝厅西临彼泽陂,缠缠绵绵的一带弯曲水域,植满了芬芳的水生花草,名字便取自诗经的“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厅北面的视野更佳,恰恰能看到不远处的玫瑰花田,一垄一垄的各色玫瑰如同巨大彩虹般铺陈在馨园的西北角。
  睦茝厅四面皆可出入,正门则位于厅南。
  温太太携女儿温西子就立在睦茝厅的正门迎接女客。
  这里是专门供女眷们休憩的花厅,男子们自然不方便进入,但其从花厅门前经过还是允许的——因此,便有许许多多从门前“偶然经过”的男子,与同伴故作笑谈着从此地走过去,远远的望一眼主人家正在迎客的女儿,便怔住了,立在当地痴痴呆望许久,被旁人猛然“叫醒”,便脸色红红地傻笑。
  连那些挑剔的太太们都忍不住夸赞道:“西子姑娘真不愧叫西子,浑身都冒着仙气儿似的。”表面上夸着,暗地里又提醒自己的女儿:“这一路的长相,你还是离她远些,再怎么打扮立在她身边也是蠢物一个。”
  ——西子已经悄悄地用帕子擦了好几回汗,今日格外的热,幸而是立在一棵大梧桐树下,不然非给晒脱了皮不可。
  幸而今日的随云髻梳得比较紧,不然发髻松了都没处理妆——西子第一次感慨自己的姐妹太少,不然今日就能多几个人为母亲分忧——江秋怡倒是很想帮婆婆一起接待女客,但她毕竟还未过门,若是不清不楚地站在主家的位置上,难免被人们挑礼。
  西子扶了扶鬓发上的烟紫色玫瑰,亲自为母亲打扇子,温太太也擦了擦汗:“今日真是热,这时晌就该用冰了。”
  “我已经吩咐他们在各厅都摆上了,连那些防暑药丸也都备好了。”西子轻轻道。
  “等厅里的人差不多坐满了,我就进去招待她们,”温太太今日虽累,但看得出来心情很不错,“你一会儿就去为献舞做准备,不必为这边操心。秋怡虽不方便迎客,一会儿倒是可以陪着我同客人们寒暄说笑。”
  西子点点头:“我最后一个跳舞,前头排了好几个人呢,不急。”说着又向花厅里张一张:“厅里差不多坐了一半儿客人,娘还是去里面张罗吧,也好凉快凉快,不然身子要吃不消了。”
  温太太感慨女儿的懂事孝顺,又听见厅里有相熟的太太们招呼自己过去,便吩咐丫头们道:“在门口也用上些冰,别热着了姑娘,记得让姑娘吃些人丹。”
  待温太太进了花厅,却见许多年轻太太们都在翻阅请帖册子,温太太便笑道:“今日都是来玩儿的,大伙莫非要做回女学生不成?!一个个低着头儿,又是看又是念的,难不成还要考女状元吗?!”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一位相熟的太太便凑趣儿道:“要论这穿衣打扮的状元,西子论第二,只怕没有人敢争第一!”
  又有一位携女儿来的太太翻开册子道:“听说温姑娘从头到脚这一身,都是从海意阁定制的呢!”说着又凑近温太太道:“这帖子上写的可都是真的?令千金的装扮真的全都是海意阁做的?”
  “也不全然,”温太太表情严肃地开了个玩笑,“我闺女头上的玫瑰花儿可都是我们家自个儿种的呢!”
  说得众人又笑起来,温太太坐到唐老太太身边:“有海意阁的老祖宗作证,我说的可没半句瞎话!”
  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合该他们家办这么大的宴,瞧瞧这当家的主母,又有人才,又有口才,还能生儿子!”
  一句话说的太太们都哄笑起来,借着厅中雪槛冰盘的凉意,心情也分外舒爽。
  女孩子们却不爱同大人们一起凑热闹,有的在翻阅请帖册子,有的坐在一起说悄悄话,偷偷望一眼花厅门前亭亭玉立的西子,埋头讨论着她凉艳的妆容,她罕见的衣裙,她鬓间颜色奇美的玫瑰花,她那缀着轻绡剪成的无数小花朵的披帛……
  在座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玫瑰宴结束之后,自己第一个所奔赴的地点就是海意阁。
  ——温西子自己也很喜欢这一身流云变的衣裳:从肩部清清的蓝色过渡到浥浥的蓝紫色,蓝紫色逐步加深,变成最深邃的纯紫色,以同色的纯紫穗带束住纤腰,裙子则渐渐演变成朱紫色,又过渡到藕荷,裙摆则是淡淡如烟的玫瑰灰……
  西子至今记得瑛园当时的话——“紫色是由蓝色与红色组成的,是一种冷与暖的叠加,为了搭配烟紫色玫瑰,我们可以从清凉的蓝色开始,次第安排整个衣身的颜色渐变,从凉到暖,从清到艳,我想,这应该会是一件让人过目不忘的流云变。”
  西子不得不承认,瑛园在某些方面非常天才,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思维,以及敢作敢为的胆量。
  想到这里,非常庆幸自己结交到了瑛园这个挚友……
  如今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并非所有的女客都会来西花厅,毕竟玫瑰宴的整体安排是:所有的宾客自由行动,愿意看戏的看戏,愿以赏舞的赏舞,愿意吟诗作赋,下棋弄琴,玩牌射鸭,皆可,即使贪玩错过了吃饭,几个厨房也随时给准备着各种佳肴点心,绝不会冷落了每一位客人。
  西子正准备进花厅与客人们打个招呼,忽而听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争吵之声,便急忙带着丫头赶过去一看究竟。
  前面已经围了不少人,原来是某一位固执的老太爷,坚决不肯戴玫瑰花。
  端着玫瑰竹匾的小丫头立在那里,被老爷子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位温家的下人站在一旁又是相劝又是赔不是。
  其中一位年轻公子,看样子像是老爷子的孙辈,拧着眉头道:“我祖父一向衣着端肃,连金簪都不曾戴过,更何况这些红红绿绿的花儿!”
  围观的众人大多是看热闹的,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一旁起哄:“老爷子,您还是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吧!不就是戴一朵花么,难道您身上还会掉块肉不成!”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请帖上只说建议赴宴者头簪玫瑰,又没有强迫每个人必须戴玫瑰!难道还要把那不戴玫瑰的客人撵出去不成?!”
  又有人呵呵笑了笑:“白老爷子何必如此固执死板,您瞧人家唐家的老爷子就戴了一朵大红花,人家金家的老爷子戴了三朵粉红的!还有人家澹台家的老太爷,八十多岁的人了,一朵红的一朵绿的,别提多艳了!”
  白家的公子怒目圆睁:“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我祖父不爱戴就罢了,你又何必出口伤人?”
  这一位呵呵道:“我伤了谁了?”
  白公子握紧的拳头:“你说我祖父固执死板!”
  西子一见情况不妙,再不阻拦,说不定要打架伤人,家里的几位下人此刻都人轻言微,半点使不上力,自己作为主家,只得亲自出面劝解。
  “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声音甫一发出,人群里便有人纷纷回过头来看,哪里来了个爱管闲事的姑娘。
  这一回头,便都主动让开一条道路来。
  西子定定神,微笑着走过去,先给白老爷子行了个晚辈礼:“小女早便听说文房白家乃诗礼之家,如今有幸得见,白老先生果然缓带轻裘,温文尔雅。”
  白老爷子本来还双眉紧蹙,如今听见这姑娘称自己一声“白老先生”,气便先消了一半——虽为商贾之家,自己当年也是秀才出身呢。
  白老先生背着手,赏脸看了看说话的这位姑娘,这一看不要紧,本还冷着的脸,突然就如沐春风地温煦起来:“姑娘言重了,白家不过就是卖笔墨纸砚的罢了。”
  西子微微一笑,便是一记赏心悦目的绝杀,伸出玉手,从那摆满了新鲜玫瑰的竹匾里选出一朵来:“此花名为‘墨玫’,每日清晨读书之时,以泉水配以少量墨汁对其浇灌,方能长出如此儒雅的花朵,而且‘墨玫’香气并不似其它玫瑰那般浓郁,而是在清香之中夹杂了似有似无的墨香。小女斗胆以为,这朵墨玫唯有簪在白老先生的发间,才算是物归原主呢。”
  白老爷子只觉得这姑娘的每一句话都让自己如此舒坦,正要愉快地欣然答应,忽然听见自己的孙子在旁边道:“姑娘姑娘!在下恳请姑娘为在下也选一朵玫瑰吧!”
  西子淡淡一笑,先将手中的墨玫双手奉送给白老爷子,才回过身来从竹匾中又选了朵芦黄色玫瑰:“君子以茶会友,这朵‘茶玫’最适合白公子。”
  白公子方才还紧拧的眉头,如今完全舒展开了,脸上无法控制的露出欣喜的微笑来:“多谢姑娘,白某自当珍藏此花。”
  众人先静了静,待呆呆看足了美人,才争先恐后道:“姑娘给在下也选一朵吧!”
  也有认得西子的:“温姑娘温姑娘!恳请温姑娘给在下选一朵!”
  “我来给你选一朵!”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此人身后响起。
  这人回过头来,一见是个九尺大汉,先就吓了一跳,嗫嚅道:“在下就不必劳烦温三爷了。”
  温西巅一笑:“温家的玫瑰都是在下培育的,在下比舍妹更了解这些玫瑰。”
  结果,美人的哥哥一出现,调皮的大家全都作鸟兽散了。
  “茶玫倒还罢了,只那墨玫,听都没听说过。”温西巅望着自己的妹妹,“什么时候给那黑丝绒改了名字了?”
  西子呼了一口气,自己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话,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瞥了一眼自己的三哥哥:“都是为解燃眉之急临时瞎编的,我方才大概是唐瑛园上身了。”
  ……
  作者有话要说:1,睦茝(zhi,音‘芷’)厅,睦有亲近亲和之意,芳茝是古代香草名。
  2,彼泽陂(bei,音‘碑’),陂是指池塘或水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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