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 初闻八声

  如果说今日的胡旋舞是一场视觉盛宴,那么,此刻伴奏的乐曲便是一场更为盛大的听觉盛宴了。
  “听起来倒像是天竺之音。”秋紫苏微微闭了眼睛,感受着奇妙的乐声,发髻上淡紫色的飘飘巾随风微动。
  夏家的堂姑娘们偷偷地望着这个身着男装的女子,只觉得她既怪异又好看。
  笑笑不懂音乐,更别提这古代的异域音乐了,只觉得此刻似有千百种鼓声在齐奏,经湖风送过来,竟有环绕立体声的效果。
  “应该是龟兹乐,这里面用到了大量的龟兹鼓。”夏凉的目光轻轻落在湖面上,用耳力仔细辨认着奇美的异域音乐。
  笑笑很佩服这些懂音乐的人:“原本以为凉学姐只擅长弹琴调筝,却不想姐姐对这些外夷的音乐也颇有研究。”
  “不务正业,大概说的就是我。”夏凉摇头一笑,“今日这一场胡旋舞的确很难得,胡旋舞源自康国,但若完全用康国的音乐来演绎,便显得有些单薄了。就西域来讲,龟兹的音乐最为丰富,用来伴奏胡旋舞、胡腾舞和飞天舞都是上好的。”
  笑笑认真听着,不觉点头道:“难怪玄奘法师曾经讲过,龟兹管弦伎乐,特善诸国。”
  夏家的一位唐姑娘便道:“玄奘法师很是著名,真真想不到,唐姐姐居然见过玄奘法师!”
  “噗——”秋紫苏一个忍不住,将口中的茶喷到了湖里。
  夏凉的面上也不太好看,不得不纠正道:“玄奘法师乃大唐高僧,在座各位若活不够一千多岁,只怕谁也无缘得见他老人家。”
  秋紫苏毫不掩饰地再次笑喷了,捂着肚子靠在美人靠上:“瑛园说不定是从一千多年前飞穿过来的美人呢!”
  唐笑笑:大姐,那叫穿越好伐?还飞穿呢,快别老外了。
  夏家的其他姑娘纷纷笑话起那位出错的姑娘来:“兰姐儿只怕还没睡醒,正发梦呢!等一会儿,别说是玄奘法师,连杨贵妃都会梦见了!”
  叫兰姐儿的姑娘面上讪讪的:“我方才不过想到就说出来了,你们也不见得知道呢,现在却都跑来笑话我!”
  笑笑只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是自己先提到的玄奘法师,自觉有必要过去帮忙解围,便走过去拉一拉兰姐儿的袖子:“我之前也不知道玄奘法师,后来看了一本叫做《大唐西域记》的书,才慢慢知道的。”
  兰姐儿感激地一笑,此刻倒也聪明,只点一点头,不再多话,以免大家将注意力再次投向自己。
  笑笑走到夏凉身边,笑着问:“方才姐姐说到龟兹乐,特别提到了这些鼓声,实在好奇龟兹国都有哪些鼓呢?”
  夏凉知道这是笑笑给的台阶,便从容笑道:“这些外夷的鼓说起来就话长了,如今我能听出来的大概有揩鼓、腰鼓、鸡娄鼓、毛员鼓、都眃鼓、答腊鼓、候提鼓、齐鼓、檐鼓……另有大小铜钹伴奏,给鼓声提神。间以五弦琴的弦歌,为硬朗的鼓声平添一段妖娆。”
  “天哪,跳一个舞,居然用这么多的鼓来伴奏!”笑笑此刻居然精分地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茄鲞——天哪,一个茄子,居然用这么多只鸡来配!
  几个堂姑娘也都暗暗啧舌,但谁都怕出丑,便不敢公然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舞台上,奏鼓的乐师们沿着荷叶石台围成一个大圈,用特属于自己的方式演奏着自己的鼓,或潇洒,或沉着,或激昂,或虔诚。
  舞者上身着紧身翻领胡服,下身则是宽摆长裙,一身的雪白,配一条五色彩带,快速旋转时,长裙便旋开如弧,彩带则飘飞似虹,转的再快些,便成了一只永不停歇的五彩大型陀螺,甚或是一团五彩的雾。
  “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夏凉忍不住吟了两句诗,“想那白乐天曾作《胡旋女》,幼时初看并不以为然,如今真见了这胡旋舞,才知此诗所言非虚。”
  “难怪舞者穿了一身雪白衣裙呢,想那胡天八月即飞雪,自然是一身白茫茫。”夏家的一位堂姑娘忍不住道,“她舞起来,仿佛带着一阵凉风似的,但看她那蹬踏的动作,又觉得此人从头到脚都是火热的。”
  笑笑亦有同感,免不了望了那位堂姑娘一眼,这一看又觉得有些眼熟,只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秋紫苏则不理世事一般,独个儿依偎在栏杆边观舞赏乐,口中道:“想不到黛娜小小年纪竟比她姐姐还要出色了!”
  黛娜是波斯姑娘黛婀的妹妹,今日她们姐妹俩皆有舞蹈节目,早便听说黛婀是舞中高手,笑笑很是期待她一会儿的演出。
  几位夏家的姑娘对波斯女非常好奇,直勾勾地盯着舞台上的舞者,恨不能趴到其面前瞧一瞧对方的五官究竟长得何等样子。
  渐渐的,舞者旋转的动作慢了下来,鼓声也由急至缓,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脆婉转的笛声,这笛声似是携着春风而来,仿佛方才的“胡天八月即飞雪”是一种错觉,如今借着春风望过去,实则是“千树万树梨花开”。
  秋紫苏也露出心旷神怡的表情来,扇了扇手中的折扇:“明日重来应烂漫,双柑斗酒听黄鹂。蝉羽,这笛子可真是宫八声吹奏的?”
  夏凉蹙眉,仔细倾听:“可惜我不曾听过宫八声本人吹笛,如今这笛子的音色……在我听来更像是出自甄四僧之手。他的笛音,总有无限欣欣然之意。”
  夏家的一位姑娘不觉笑道:“这些乐师们的名字真好玩儿,有的叫四声,有的叫八声,说不定还有三声五声七声呢!”
  夏凉已懒得纠正这些堂妹的可笑错误,就连秋紫苏也懒得笑了。
  笑笑本对那宫八声没什么兴趣,但如今听了这一场出神入化的胡旋之曲,也不免好奇起来:“方才那些鼓声里,应该也没有宫八声的吧。”
  “瑛园从何判断的?”夏凉点点头,似乎也很赞成笑笑的话。
  “我只是觉得,宫八声此人,应该不会与很多人一起奏鼓。”笑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意思,实则是之前曾听西子讲过,宫八声将会亲自为《山鬼》奏鼓——宫八声这样一个人,又擅长多种乐器,总不会场场敲鼓吧。
  夏凉轻轻摇头:“宫八声这个人怪得很,有些达官贵人花百两黄金都难请到他,却有人曾经见过他在平民的歌棚里奏胡琴。”夏凉喝一口温热的玫瑰茶,“我只是觉得,方才的那些鼓声都不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几人正说着,那春意盎然的笛声便渐渐的停了,旋转的胡旋女也随着笛声渐渐停下,突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响声霹雳而起,像是盛夏午夜的暴雷,又像是汹涌而下的瀑布,更像是一声古道策马的响鞭!
  胡旋女此刻也正是扬鞭之姿:一手反手叉腰,一手高高擎起,腰肢笔直,足尖交立,彩虹般的舞带袅袅落入余音之中……
  人们在久久的惊讶中慢慢的回过神来。
  笑笑这才发现,方才不知哪一位夏姑娘竟被那一声绝响吓得手抖,打翻了手中的茶杯。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小姑娘至今还心有余悸。
  “是觱篥。”夏凉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惊讶中缓过来。
  “是宫八声。”秋紫苏淡淡地说了一句,继续烟视媚行地望着远处的舞台。
  觱篥的声音并没有结束,一声惊响之后,带着荒凉的古意弥漫了整个舞台,湖泊,亭台阁榭,山石松柏……
  这哀咽的声音令人心惊。
  “觱篥本名悲篥,出於边地,其声悲戚,边人吹之,以惊中国马。”夏凉为大家介绍这悲凉的乐声。
  笑笑不觉想起一首诗来,慢慢吟诵道:“南山截竹为筚篥,此乐本自龟兹出。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傍传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世人解听不解赏,晨飙风中自来往……”
  不知何时,这支胡旋舞已经结束,乐师与舞者齐齐退场,开始为下一场舞做准备。
  但宾客们仍未从乐曲中醒来似的,一时间,整个馨园都静悄悄的,喧闹之声戛然而止。
  “宫八声奇矣。”秋紫苏叹得一声。
  笑笑则凝神望着那些慢慢退场的乐师,一时竟有些后悔,没能坐上绿衣她们的游船,不然就能看到宫八声演奏觱篥的样子了。
  “唐姐姐。”一位夏姑娘走过来,正是方才笑笑觉得眼熟的那一位。
  这位姑娘看了看旁边的人,有的还沉浸在方才的乐曲中,有的则在低声闲聊,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便鼓起勇气轻声问笑笑:“唐姐姐可曾去过赵州?”
  看来是熟人了,笑笑点头:“方才便瞧着妹妹眼熟,一时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夏姑娘微微一笑:“唐姐姐还记不记得在赵州春游时一起放风筝的事?”
  笑笑恍然大悟:“姑娘是丁姑娘的朋友吧?”——正是那次放风筝时认识了丁璐的一帮朋友,隐约记得当时有好几位倾慕丁瑾的女孩子,这位夏姑娘似乎就是其中之一。
  夏姑娘点头一笑:“那日我们一大群人,唐姐姐只有一人,自然记不清我们每一个。我叫夏青青,唐姐姐有印象了吧。”
  “想起来了,你还送了我一本天青色的信笺呢!”笑笑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夏青青送了在场每人一本信笺,似乎还提到了什么“彩笺夏家”、“凉堂姐”之类的话,如今想来,自己竟也与夏凉有缘了。
  “唐姐姐好记性!”夏青青自觉受到了重视,十分开心。
  这赵州的夏青青对自己来讲,也算是半个老乡,笑笑虽然与之并无甚话题,但也免不了寒暄两句。
  “唐姐姐定然想不到,小璐也来玫瑰宴了!”夏青青开口就爆出一个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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