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6 终身自由

  四款香露主题决定下来之后,大家总算是松下一大口气。
  笑笑终于有时间处理一下最近积压的工作了。
  今日恰值月半,正是描红来杂志社对账的日子。
  笑笑这厢才送霓节出了门,描红那边也同账房对完了帐,于是,这对主仆便在笑笑的“办公室”里碰了个面,谈的自然都是与宅务无关的公事。
  “自从杂志推出故事版后,销量几乎翻了一番,致使许多大商家都愿意花银子往咱们这里投广告,因此,咱们的利润可不止翻了一倍。”描红翻着手中的本子,对笑笑报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数目,“同类杂志中,可与咱们比肩的大约就是《画眉桥》了,但其利润就相差太远了,毕竟其只是一本薄薄的单墨小册子。”
  “能将时尚评论集结成册,并卖出销量来,也是一种本事。”笑笑点头,并示意描红坐下来谈。
  描红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姑娘坚持这样,便低首坐在了姑娘对面的椅子上。
  “相较于杂志社的红火,相馆的生意却依然冷清,那些人像画师甚至有些坐不住了,整日看杂志社这边忙里忙外的,画师们都很艳羡。”描红把自己观察到的这些说给姑娘听,“毕竟都在一个园子里做事,一边太忙一边又太闲,总会显出来。”
  笑笑默默听着描红的话,又听其说道:“可否让一些画师到杂志社帮忙?毕竟杂志的插图也需要用到画师。”
  笑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如今经描红提起来,内心也有一些动摇,但想了想又道:“术业有专攻,即使同是画画,方法和方式也绝不相同。”
  这些古人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惊鸿相馆自开馆以来,总共接的生意也不足十单。
  笑笑将话题拐了个弯儿:“我要的那些西洋的画具与颜料可都凑齐了?”
  “虽说材料不好找,但团喜这些日子四面八方的都给找来了,姑娘是打算在家里画还是来社里画?”
  “家里总有些兴师动众的,不如就在这社里给我单开一间画室,平日里不要让旁人打扰。”笑笑这话也是说给一旁的小笛儿听的。
  描红与小笛儿一起点了点头。
  描红继续汇报自己的工作:“温家香铺这个月以来的收益略不如以前,或许是年宵香露形成了一个小高峰,使得本月的收入有个明显的滑坡。”
  “等上巳节过后,局面或许会有所扭转。”笑笑并不担心这个,又问道,“戏院那边的生意如何?”
  描红望着手上的账目,微微蹙眉:“奴婢也正想说这个,戏院那边的铺子收入一路走低,无论是食铺子还是鲜切花铺子,这几个月以来的收入每况愈下,便是过年期间也没有明显的好转。”
  笑笑微微叹了口气:“戏院生意,靠的是戏。”
  描红很快听明白了笑笑的意思,接下来便说道:“据说金公子下个月就回京了。”
  《梁祝》之后排的两出戏,皆都反响平平,但愿仲伦哥这次回京能给大家带来惊喜。
  笑笑做了简洁的会议记录,目光又落在“惊鸿相馆”上头,不觉道:“之前就想找个人给相馆这些画师们打打气,让他们塌下心来留在相馆里,熟读《视学》,练习绘画。如今是在蓄积力量,并非吃白食,不可气馁才是。”笑笑说着,抬眼望了望描红:“如今这个人选可不就在眼前么,就由你来同他们讲吧。”
  描红不觉有些吃惊:“姑娘,奴婢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说动那些画师呢,奴婢与那些画师们并不算熟悉,身份又是个年纪尚轻的丫头,说出来的话又哪里能服众呢。”
  “你能将竹里馆的大小丫头们管理得服服帖帖,就一样能安抚那些画师们,无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管去做,我相信你的能力。”笑笑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大丫头,一脸的信任之色。
  描红突然被委以重任,此刻便咬了咬嘴唇道:“奴婢尽力为之,绝不辜负姑娘。”
  “别有太大的思想包袱,尽自己所能去做就是了。”在笑笑眼里,描红并不比那些管事们差。
  小笛儿在一旁偷偷对描红眨眨眼,自己也是分外相信这位描红姐姐的——此人是难得的手里眼里心头脑中皆有活计,真正做到了胸有成竹。同样是收拾一件东西,描红就能预想到这东西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大概会派到怎样的用场,这东西会得了什么人的青眼又会犯了哪些人的忌讳,仅这一点,就不是随便哪个院子里的大丫头能够想到的。
  且这描红还有个最难得的本事,那便是——里子里能做到开源节流,面子上还能做到光鲜好看——单这一点就令小笛儿赞叹不已,姑娘能充分利用这个人才,真真是慧眼识珠了。
  “对了,还有个事儿,奴婢一直没空儿同姑娘讲。”描红说道。
  笑笑示意她说下去。
  “前阵子,庄头上的管事娘子们来太太房里对账,织金也过来了,只是姑娘那时在社里忙,并没有空儿见她。织金提到了去年生产的那一大批格子布,纯色格子与杂色的卖得都不错,却只有一种卖得不好,如今积压了许多库存。”
  笑笑不觉问道:“是哪一种?”——自己并没有让庄子上生产像巴宝莉格这一类的个性格子,因此海意阁推出的格子布都是以淡雅的小格子为主的,这样的格子也比较容易被古人所接受。
  “按照姑娘当初的吩咐,纯色的格子分别做了粉色,黄色与蓝色,说这是三原色的。”描红说道。
  这件事笑笑还有印象,所谓的纯色格子,就是单一颜色与白底相间的格子效果,譬如粉色,就是粉白小格子,干干净净的,怎么会卖不出去?
  “织金说的,是那一款黄色与白色相间的小格子布,许是因为黄色与白色的颜色较为接近,使得格子的界限不那么分明,因此不是很受欢迎。据说海意阁先是做了一批格子比甲,只有黄白格子的滞销了,于是便把这些格子布搁置在了库里,一放就放到了如今。”
  “那些黄格子布有多少库存?”
  描红轻轻叹了口气:“少说也有五六百匹。”
  笑笑蹙了蹙眉:“这还真是个问题,容我慢慢想办法。你们把这件事儿也同印子花穗她们谈谈,这几个年轻的画样师傅脑子很活,说不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小笛儿在一旁轻轻道:“姑娘说的极是,印子这回画的新样子就很受欢迎,因为设计了非常独特式样的腰带,导致束腰裙装又重新时兴起来了。”
  笑笑微微点头,这些日子一直都穿着学裙,也没有时间去换好看的衣裳,连海意阁新推出的时装样子也没来及去看。
  小笛儿在一旁本想着劝姑娘去散散心,上街逛逛也买几件新衣,但又想着,若姑娘有那个空闲,还不如回竹里馆好好睡上一大觉呢。
  “我这里有件事情想同你们二人说。”姑娘的声音突然严肃了几分。
  小笛儿见坐在对面的描红正襟危坐地听着,自己便也在一旁立直了身子,敛气收声地安静细听。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在尽心尽力地为我工作,只是,这并不完全是我想要的结果。”
  小笛儿听了这话,赶紧审视自己最近的工作态度,莫非是因为疏忽办了糊涂事?但很快又听姑娘说道:“我希望你们是为你们自己而工作。”
  工作这个词,是这些日子被姑娘慢慢灌输进自己脑海里的,总觉得工作与当差并不大相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小笛儿也说不清。
  如今听见了姑娘的话,小笛儿突然恍惚觉得,“工作”这件事乃是为了自己。这想法似乎有些大逆不道,小笛儿咬了咬嘴唇,望着对面的描红,见其眼睛格外的亮,一字一句听着姑娘的话。
  “你们可愿意脱去奴籍,成为自由之身?”姑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响起。
  小笛儿听见这话,身子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姑娘是要撵奴婢走么?!”
  “真是傻瓜,”笑笑将小笛儿扶起,“成为了自由身,就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行业,若还愿意继续在我这里做事,就像那些短工和长工一样,与我签合同就是了。”
  “那……这样一来,奴婢们就不是唐家的人了?”描红半晌才问出这一句。
  “你们就不算是唐家的奴婢,而是我竹里馆的家政服务员,或者是我杂志社的员工。比如小笛儿,你就可以做我的贴身助手和秘书。”笑笑起身拉了把椅子,让小笛儿也坐下来。
  “可是……我们并没有家,如果脱了奴籍,也是没有户口的,除非我们立即嫁人,把户口立在夫家。”描红的思路电转令小笛儿十分佩服,自己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此时任何问题也想不出来。
  笑笑正色道:“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我,不然早在一年前,我就要实现今日的计划了。如今这件事,我也是提前问过了父母和祖母的,他们并不准备干涉。关于你们的户口,可以先立在巧慧司。”
  “巧慧司?我们也没有著书论作,哪里就有资格……”描红诧异道。
  笑笑的眼睛投向了小笛儿:“小笛儿有这个资格。”
  小笛儿惊诧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姑娘,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姑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咱们所绘制的京都舆图在这多半年来已经达到了足够的销量,你我都得到了入巧慧司的资格,这个好消息我也是昨日才接到的。”
  小笛儿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京都舆图?奴婢只是按照姑娘吩咐的去做罢了,哪里算得上绘制?”
  “我只是画了草图,有很多地段都是你亲自丈量的,还有很多图纸也是由你来绘的。那份京都舆图已经销往了许多省份,名字就是用的瑛园与观笛,算是合作作者。”
  小笛儿第一次觉得,姑娘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是这样的暖,以前只是觉得和蔼可亲,但并没有感觉到如此深暖的温度,此刻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说出的话已是泣不成声:“姑娘,奴婢……”
  “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这都是你的劳动所得。”笑笑扶小笛儿坐下来,继续说道,“如此一来,小笛儿就能以家主的身份立个户,描红脱了奴籍之后,便能以小笛儿姐妹的身份入这个户口,住址就可以设在咱们杂志社的这个园子。只是,两人最好能统一姓氏,这样在迁户口的时候也好办些。”
  “我们还都姓唐!”小笛儿与描红几乎异口同声。
  “好,你们好好理一理思路,感觉能够接受的话,我们近些日子就把这件事情办了。”
  描红站起身子来,走到姑娘面前,双膝跪下:“谢姑娘再造之恩,描红即使脱了奴籍,也愿与姑娘签下百年之约,一生不离不弃。”
  小笛儿此时只顾着激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便只流着泪与描红一起给姑娘叩头。
  姑娘又正色说道:“等户口落成了,你们就可以考虑签约之事,只要双方乐意,签多少年都可以。只是,合同的约束并不比卖身契宽松多少,所不同的是,这约束是针对双方的,如果员工玩忽职守或泄露商业秘密,我方是可以单方面解约的,反之,如果我方无故拖欠工钱,或恶意剥削劳工的话,你们也可以单方面与我解约,这些细则都会在合同上写清楚的。”
  小笛儿抹了抹眼泪:“我们若是做错了事,姑娘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若是做了背主的事,我们先抹脖子上吊,绝不让姑娘作难!”
  姑娘笑着摇摇头:“你们还是先好好看看合同吧。”说着又对描红道,“家里的几个大丫头,你也分别同她们谈谈,若是愿意都可以将户口立在小笛儿的巧慧司,只是这件事情要同旁人保密,不要弄得府里上下人尽皆知才好。”
  描红急忙点头应了。
  小笛儿此刻的心里乱乱的,一时高兴自己获得了自由,一时又觉得这样会离姑娘远了,一时又觉得,反正这辈子都要伺候在姑娘身旁,脱不脱奴籍又有什么关系呢?
  耳中却听到了姑娘无比清晰的声音:“你们应该都还记得那一日,去年暮春时节,咱们家的伙计葫芦儿离开之时,我同他讲的话。”
  描红应声道:“奴婢永生难忘,脱了奴籍就是自己的主人了,就能为自己活。”
  笑笑也点点头:“从此以后,你们不仅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职业,还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伴侣。”
  从此以后,就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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