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 荷叶衣裙

  请大家静候三小时,耐心等待哦。笑笑因病累着,一直宅在西厢,在卧房躺腻了,就穿过堂屋跑去书房看看书,书房倒是有个小匾,隶书写着“莫莫轩”,落款是“海阔”,据说是父亲的亲笔。
  海阔,这字起的……真阔气。
  莫莫轩大约是取自诗经《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莫莫,植物茂盛的样子。
  这里的书籍也够茂盛的,除了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另有大量记载闺阁趣味,海外轶事的杂书,笑笑企图从中找到些历史的印迹,发觉主流文化差不多发展到了正史的明朝。
  还好,不算太久远。
  墙上挂着一轴画,工笔的初夏荷塘,满纸的翠意,硕大荷叶间探出初荷的影子,虽然笔力稚嫩,却也独具韵味。画畔小字写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瑛园写于玺庆年壬子苏州莫莫轩。
  瑛园。
  笑笑虽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却清楚地知道,这幅画是自己画的。在前一世家里的卧室,这画应该还挂在那儿,题字是:唐笑笑九岁画。
  一模一样的画,连右下角荷叶边缘的涂抹痕迹都还在。
  一模一样的字迹,练倪体的人本就少,上一世和这一世怕都是如此吧。——萧瑟的字体,一笔一画间透着练达过后的孤高任性。瘦金亦瘦,却清贵藏锋。
  笑笑的字自然青稚,真正好看的倪体却糊在窗上——外公写废的画稿,涂了清油,屈尊充了这书房的窗纸。熟宣已泛了清浅的秋色,黝黑疏朗的梅枝,点点白梅的骨朵,在秋色的纸上仿若寒星,依稀可见“快雪时晴……于故居瑛园”字样的题款,令整面书窗隐透着平淡天真的古意。
  瑛园,应该是自己在这一世的字。遥想起以前外公曾说过,他小时候家里曾有个小小的园子,生着极盛的绿萼梅,那园子便叫做“瑛园”。如今自己这字大约便是由此得来。
  笑笑不觉有种快雪时晴的暖意,前世的一切过往,如同雪泥鸿爪,历历弥存,在人心里留着奇妙的余温。
  笑笑曾经格外向往外公口中那个叫瑛园的地方,如今,竟然有缘分能进去逛上一逛了——外公家在浙江,并不算很遥远。
  “画这幅画儿的时候,咱们还在苏州?”笑笑不免问道,前一世只是去苏州旅游过而已,并没有机会在那里居住。
  大丫头织金正在堂屋拿了鸡毛掸子打扫博古架上的摆设,听闻姑娘的话,便道:“老爷在苏州办起的妆花织造坊,论起来,咱们在苏州耽的时间最久。”——织金已习惯了姑娘醒来后时不时的发问,依织金看,姑娘的脑子没问题,只是忘记了一些往事,经自己一提醒,往往很快便能回忆起来。
  笑笑知道“妆花”,云锦中工艺为最复杂的品种。按正史上来说,这应该由江宁织造专属垄断,且只能作为皇家用品或御赐品。
  正史到了清末才把禁止民间穿绸着缎和不准用玄黄色的“衣禁”取消,也正因如此锦缎织造迎来了空前的繁华。元龙朝这一点很进步,早早解了“衣禁”,不然像唐家这样的商贾,赚再多的钱也没资格穿绫罗绸缎,戴珠翠钗环。
  笑笑看到书架子上有本《京都绮罗录》,拿出来翻了翻,恰恰是介绍本朝衣饰的书,首页便提了衣饰禁忌,简单到令笑笑瞠目,除了龙纹之外,几乎百无禁忌。另外,在款式上不得效仿龙袍,百官朝服,命妇霞帔等。至于布料,绸缎绫绡绮罗纺纱绉绨绢……想穿什么穿什么。
  笑笑不禁低头打量起自己今日的这身衣裳:杏粉色串枝茱萸纹二色金夹衣,银红洒花细褶裙子,大红抹绒鞋面上绣着骆驼献宝。——玛丽苏出身于土豪金的典范。
  回想昨日,穿着樱粉色宝相纹宋锦通袖袄,前日穿着肉粉色金钟莲摹本缎夹衣,大前日穿着宫粉折枝小梅花纻丝衣……粉红控,唐笑笑前一世也是这个病,升上初中才渐渐治愈了。
  也正是为这个,初回北京时被那群堂姐堂妹耻笑了好多年。
  “除了粉红的衣裳,没别的了?”笑笑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丫鬟的存在,也更明白了贴身丫鬟的含义。这些丫头与自己朝夕相伴,不是自己人也渐渐成了自己人。
  “还有大红的,朱红的,品红的……”
  这唐笑笑还真是地道的红粉佳人一枚。我十二岁那件儿白色公主裙呢?我那条破旧得特别地道的滑板裤呢?我那套英伦风的蓝格子小风衣呢?在咱们元龙朝还能保存点儿吉光片羽不?
  织金笑吟吟地道:“姑娘是想换个新鲜的颜色?可是要清气些的?”
  真是玲珑剔透,姑娘还没开口,就揣摩出其用意来了,唐笑笑自认没这个本事。
  “昨儿满昌回来,带回来两箱子新衣裳呢,说是老爷在京都的成衣店已经立稳了脚跟儿,”织金不禁停下手上的活计走进书房来,“满昌说,咱们店里的衣裳连那些京都的官太太都很喜欢呢,老爷这几日心情好,亲手给太太和姑娘挑了衣裳,在家迎客穿出门穿都是好的,老爷怕是把回京都的衣裳都给姑娘选好了!”
  满昌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厮,据说伶俐能干,很受父亲重用。听说织金小时候还与满昌定了娃娃亲,难怪此时说起话来两眼放光。
  笑笑道:“满昌何时回?”
  “许是要耽搁两日,他和禄子得把这边的帐收一收,几个庄子也要走一走。”
  毕竟要举家迁往京都,赵州这边的几个大绸缎庄子总不能跟着迁搬,各种事宜需提前处理清楚。笑笑看了看织金清澈的眼睛,道:“我这几日大好了,今儿下午你歇息半日,明儿让那两个丫头也各歇息半日吧。”
  织金闻言,按捺不住欣喜,急忙屈膝道:“多谢姑娘!”一时似是明白了姑娘的用意,不禁脸庞微微泛红。
  笑笑道:“莫急,这还不到晌午呢,先让婆子们把那衣裳箱子抬进来给我瞧瞧。”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织金面上难掩喜色,脚步利索地出去找人抬箱子了。
  丁瑾拱手:“有劳唐太太了。”
  谷珊娘浅笑道:“粗茶一盏,聊以解渴。”用开水慢慢烫着茶洗中的杯子们,一时不知道该取哪几盏。
  方夫人问道:“方才那几个小姑娘呢?”
  “她们也不认识方夫人,就没跟来。”丁璐道。
  丁瑾忙道:“那几个女孩子都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过什么场面。”
  方夫人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丁瑾拿出那个编好的桃花花环:“唐家妹妹正好穿着桃色衣裳,这花环便送给妹妹吧。”
  笑笑握着光润的巧云茶杯,淡淡道:“男子送的东西,笑笑实在不敢接受。”
  “这里有长辈,有平辈,还有这些个仆妇,又不算私受,不过是踏春偶得罢了,妹妹何必有恁多思虑。”丁瑾永远振振有词。
  笑笑再推却也不好看,便道:“那便谢过丁公子了,染碧,接了公子的花环,好生收起来。”笑笑并不想亲手去接他的任何东西。
  笑笑没有看丁瑾,把目光投向曹采薇,见其脸上仍旧挂着不远不近的疏离。
  丁璐挨着方夫人坐,直说:“方伯母,你们饮的什么好茶?”
  方夫人道:“这要看主家的意思,招待什么便饮什么。”
  谷珊娘淡笑着:“我们饮的茶怕是你们年轻人喝不惯,笑笑,把你的那些好东西拿给大家尝尝。”看来经过琢磨,母亲并不打算把自己私人的茶杯给这些人用。
  笑笑叫来描红,耳语一番,道:“去做准备吧。”
  描红应声去了。
  曹采薇看了看桌上供着的白碧桃,道:“因有梨花比着,这白桃花平日里看着并不起眼,但今日养在这紫定窑的花瓶里,却格外高雅。”
  笑笑道:“不过一只粗瓷土定瓶罢了,难得入了姑娘的眼。”
  “学画重艺,免不了比旁人多了一份赏美之心。”原来她也是个绘画爱好者。
  方夫人闻言笑道:“采薇和笑笑倒是可以谈谈书画,论起来都是学画的出身。”
  曹采薇笑着看了看笑笑:“采薇不才,学画不过八载,师从赵州袁先生。不知唐姑娘的师父是……”
  不过八载,你今年才多大,不过十三四岁。
  丁璐在一旁道:“袁先生是赵州最有名的书画大家呢!”
  笑笑不卑不亢道:“我自小跟从外祖父学画,实在不才,画龄痴长曹姐姐二载。”
  “十年?你已学画十年?!”丁璐第一个不相信,“你今年不过才十二三岁罢!”
  曹采薇也忍不住笑了:“唐姑娘风趣可爱,咱们小时候哪个没有捉笔涂鸦过呢。”
  说得几人都笑了,只有谷珊娘神色如常地帮方夫人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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