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 雪中观象

  冬月初六,万惠节。
  京都街道两旁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树,如今被百姓们装饰得花团锦簇,恍惚中竟有过新年的感觉。
  参观象队的地点是笑笑订的,就在凤箫巷口的二层楼阁,也就是夏天时从宁王那里租来的画像取景点,这里离皇宫最近,坐在二楼窗边就能看到御街。
  “不会今日就咱们两个吧。”澹台芙蓉坐在窗边,望着不远处有些冷清的御街。
  御街是不允许老百姓前往的,此刻街上铺了红毯,两旁立了侍卫,显得格外肃穆。
  在御街之外,则是人声鼎沸的另一个世界。
  “瑞彩的病还没好利索,霓节又不爱凑这样的热闹,如今就等温家兄妹了。”笑笑望着偌大的房间,却只有自己和芙蓉两人,一时也觉得冷清。
  芙蓉打量着整间屋子,装修煞费苦心,每一处角落皆可入画,不愧是专门画像的景点。
  芙蓉的丫头竹香端了食盒子过来,取出来几样澹台家做的点心,笑笑急忙吩咐这里的执守丫头沏茶。
  “你身边还剩几个原来的丫头?”芙蓉打量着小笛儿,“我身边的兰香已经嫁人了,梅香到年底也要嫁出去,没法子,都到了岁数留不住了。”
  笑笑想了想:“有个很贴心的丫头,去年嫁到了庄子上,如今是管事娘子。还有一个做事极妥帖的,今年春天嫁给了铺子里的管事。如今补上来的小丫头都锻炼成了老人儿。”
  小笛儿明白,姑娘说的这两丫头,一个是织金,一个是荷露。
  笑笑希望气氛能欢快一些,于是便笑着问:“我只是好奇,你身边这‘四个香’嫁出去两位,那补上来的两位都叫什么呢?”
  芙蓉捏了个红糖蜜糕,咬了个尖儿:“都是好记的,新提拔上来的,一个是香梅,一个是香兰。”
  香梅补了梅香的缺,香兰补了兰香的缺。
  “哈哈哈!”笑笑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个节省的,名字居然还能反过来用!”
  芙蓉倒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人家一时词穷么……咬一口红糖蜜糕,人向窗边张了张:“你的素履来了~”
  “快别乱讲~”笑笑拍了拍芙蓉的肩,一时还接受不了有人这样的调侃,“对了,西子来了吗?”
  “来了啊,”提到西子,芙蓉换上了一脸正色,“我总觉得西子最近很怪,说是身子弱在家养病,看着却越来越瘦了……表面上看着同咱们有说有笑,但总像是藏着心事。”
  芙蓉并不知道西子的那些事,自然觉得怪。
  “也许等春暖花开就会好了吧。”笑笑说着就走到楼梯口,正看到温西岫与西子步上楼来,兄妹二人都披了哆罗呢大氅,一件石青,一件蜜色,颜色淡薄似冬日的风。
  西子走在前头,头发上有点点未化的小雪粒:“外头飘起雪花儿了,也不知那些大象是否畏寒。”
  笑笑拉过西子的手,只觉得寒凉似冰,目光与后面的温西岫相对,对方露出一个微笑:“即使象队怕冷,也要走这一遭的。”
  也是哦,□□皇帝的诞辰呢。
  “看来你们都见过万惠节的象队!”笑笑作为一个去年才从赵州来到京都的女孩子,没见过大象很正常。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大象排着队走路呗!”芙蓉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大象大象!宫门开了,大象们出来了!”
  刚才是谁一脸不在乎的说“没什么好看的”……
  笑笑正要凑上去看,却见窗边的澹台芙蓉一把拉过了西子:“我们两个守着这边儿看,你们俩那边儿窗口去!”
  这是让两人单独相处的意思?笑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芙蓉的一心多用。
  耳边听到温西岫的声音:“瑛园若想看得更清楚,可以去楼上。”
  楼上是视野更高的敞轩,只是没有窗户遮挡,恐怕会有些冷。
  笑笑系紧了羽缎斗篷的系绳,直觉温西岫有话要对自己讲,便也笑道:“那咱们去楼上看!”
  西子望着街上缓缓走来的象队,队伍里的大象们披金带宝,仿佛画上画的宝象,耳边听芙蓉道:“照这两人的速度,恐怕瑛园一过及笄就能进你们家门了~”
  西子笑了笑:“我一直盼着呢。”
  “你也该抓紧了啊,你比瑛园还大呢,”芙蓉托腮望着那些庞大威武的象,口上却说着与大象毫无关系的话,“我记得你去年年底过的及笄,这么算下来,马上就满十六岁了!”
  西子点点头:“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老大不小了。”
  “岁数倒并不大,只是时光不等人——要去认识合适的人,再去熟悉了解,还要看双方的家庭背景,再加上议婚,这么算下来时间不短呢。”剩下的话芙蓉也未再多说——遇到一个有缘分的人并不容易,西子生的又极美,这样挑来选去,最终蹉跎的还是女人。
  芙蓉有福,要嫁的是堂堂宁王爷,且还一表人才,又待自己如珠如宝的——人一旦站的高了,就不好再弯下腰去给人建议,因为拿捏不好语气,总怕给人炫耀的嫌疑。
  西子却微微笑道:“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
  芙蓉捏了捏西子的手,两人都不再多言,只趴在窗边看那些步履稳健的大象。
  此时,笑笑与温西岫也正在楼上扶着栏杆观象,寒风中夹杂着小小的雪粒,吹在脸上格外凉。
  象队在这样的气候下缓缓前行,笑笑几乎能看到象鼻子里呼出的长长白气。
  跟自己想象中的万惠节一点也不一样,甚至连热闹喜庆都谈不上。
  “怕惊了大象,所以京都严禁放鞭炮。”温西岫像是看出了笑笑心中所想,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御街牌楼,“过了牌楼就热闹了,可谓人山人海。”
  “我原想着这里离皇宫近,谁知却是个萧条的地方。”笑笑一袭宝蓝色的羽缎斗篷,在风雪中格外醒目,耀眼的宝蓝底子上羽织着雪白的大羽毛图案,正是济南的翎羽织锦。
  温西岫以前只觉得笑笑适合穿淡淡的颜色,谁知今日这一身艳丽的蓝色竟也与其相得益彰。
  但见那象队缓缓离开了御街,走过了牌楼,才听见了遥远处的欢呼声,那一厢的热闹隔了风雪,再次传过来就失了真。
  笑笑转过脸来,望着离自己很近的温西岫:“温四哥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温西岫望了笑笑一会儿,才点点头,先问一句:“瑛园可冷?”
  笑笑微笑着摇头,顺手把雪帽戴在了头上,又赶紧将手伸进了雪貂皮软套:“我穿的最厚,哪里会冷!”
  温西岫的手上是个紫铜手炉,袅袅发出檀香气,这人连手炉都是香的。
  温西岫道:“是想与你说说西子的事。”
  笑笑早便猜到与西子有关:“我也纳闷,西子这些日子与以前不同了,不再莫名担忧,也不再询问石醉墨的下落,只是沉下性子来画画,倒像是知道了什么结果似的。”
  “那个人回京一阵子了,与西子通过信。”温西岫的话在半空泛着白气。
  笑笑想起,两个月前那石醉墨第一次给西子通信,西子还曾把那信给自己看,那信是一幅画,画上有个男子在等待。
  之后,石醉墨就去了庐山,一直杳无音讯。
  如今,西子与其通了信,竟只字不提,实在有些反常。
  温西岫轻轻一叹:“我放心不下,找人秘密跟踪了石醉墨,发现其在大量卖画,回收资金,且退了京郊的一处赁房,似乎在做离京谋生的打算。”
  “你是说……”笑笑心里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
  温西岫露出个苦笑:“西子也在暗暗典当首饰……”
  难道,这两个人要私奔?
  “不会,西子才没有那么傻!”笑笑一直觉得西子已经想通了,只差三个月的最后期限,等期限一到,石醉墨那边基本就能凉了。
  “西子如今绷得很紧,我不敢去问,甚至不敢去试探,”温西岫垂着眼睛,望着紫铜手炉中飘出的香烟,“很怕一个动作,就会令弦断琴焚。”
  唉,可怜天下兄长心。
  笑笑将手从暖套中伸出来,放在温西岫握手炉的手上,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对方,谁知自己心里先砰砰跳起来,那手也不便立即往回收,正在仓皇间,很快就被对方的手握住了。
  明明在说西子这么重要的事,两人怎么突然握起手来了,笑笑咳了两声,认为不妥,便将手收了回来:“西子……西子就算在为某件事做打算,这应该也是最后的无奈之举,两人总要跟双方家里提此事,实在没办法才会做最后的……”
  温西岫的手又重新回到了手炉上:“三个月之前并不是这么讲的,他是要给出个光明磊落的交代,而非偷偷摸摸泯于世间。”
  笑笑的手也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暖套:“距离最后期限也不过剩了十天,他若是没能获得温家长辈的同意,只怕就没什么机会带西子离京了。”
  目前,温家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温西巅和温西岫,一旦温家的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严加看管西子,说不定还要派人盯住石醉墨,毕竟在老一辈眼中,这种不受长辈支持的“自由恋爱”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一定要彻底掐灭了,隔绝了才算罢休。
  的确如笑笑所说,真到了那个时候,两人只怕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
  从温西岫的表情看,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也许,深陷其中人就会变傻,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等最后见了棺材才会落泪。”
  “不行,必须要跟西子说开这件事,哪怕是跟其私奔,也必须要了解透了这个人才行!”笑笑执拗起来,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连对方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就要跟人家私奔?没准人家家里早就给娶了媳妇,孩子都生了一大堆!
  “她现在对此事极为敏感,该怎样说开呢。”温西岫说着说着,就感觉笑笑的神色不大对。
  ——但见其不停拍着心口:“不行了不行了,快气死我了。”
  笑笑只觉得温西岫拉了拉自己的手臂:“别气死别气死,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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