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8 深谷为陵

  请大家静候24小时,耐心等待哦。但,今日偏偏就需要这种作画技巧。找来当年父母喝酒用的酒壶,酒杯,又找那叫簪花的大丫头问清了在苏州时父母房内的轩窗样子,便信心满满地提笔作画了。
  并非十足写实,只是以镜头般的方式记录了真实的墨兰、酒具和月洞窗,其他则以想象为主,花树枝条充满梦幻,点缀几只小小蝴蝶也是为了令画面生动起来。
  没有画人物,有此情此物此景,足矣。
  往往,我们思念起多年前的某个人,也是很少清晰地回忆其面孔身影,想到最多的反而是同其在一起的碎片般的记忆:某日深夜街灯的光影,某个清晨细密的雨丝,某一幕电影里长长的镜头,某一首老歌里颤颤的尾音,某一碗番茄鸡蛋面的亲切味道,某一个黄昏不绝于耳的海浪声……
  我不过是把曾经那些年的早春收集起来,取一个碎片给父亲看。
  只要找到准确的切入点,一个碎片足以令人疼痛并清醒。
  母亲口中的春分欢聚,特别像一首诗里说的: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因这元龙朝之前便是正史的元朝,再向前推,皆是正史。父亲也不难看出,这是五代诗人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
  春日宴会,夫妇祝酒陈愿,且是以妻子口吻娓娓道来,的确很应景。
  但不知怎的,唐笑笑并不喜欢这首诗。
  或许是现代女子的缘故,总觉得诗中的女子姿态颇低。若是从父亲的角度来看呢?应该会觉得自己娶了个很好的妻子吧,与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好到不能再好吧。
  但母亲之前又有什么不好呢,不是一直都是个贤妻良母么,如果现在那小三已经出现,又岂是几句贤德的祝酒词便能轻松挽回的呢?这首诗反倒像在不停提醒父亲:你有妻子,你有家庭,你不要胡思乱想。
  越是这样,越是煎熬。求之不得,辗转反复。
  就好像一个长跑运动员沿着长长跑道跑步,跑到一个岔路的时候,他发觉另一条路上鸟语花香,很吸引他,便想改变路线。但是,他深知自己应该沿着既定的跑道前进,于是便矛盾重重:要么沿着跑道枯燥无味地跑下去,要么如脱缰野马一般向另一条路上飞奔过去,要么,就是停留在这个岔路口,又憧憬又沮丧地发着呆。
  这时候,如果在那规定跑道的方向树立一个指示牌,画上一个正确的箭头来引导他,往往会适得其反,他也许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捆缚,说不定还会激起逆反心理。
  想到这儿,笑笑将写好的那张《春日宴》撕掉了。
  再者说,画本是自己画的,以女儿的口吻来题夫妻祝酒诗,也并不合适。
  明朝之后的诗词,笑笑本无意剽窃,但无奈自己的才情薄薄,又偏偏在上一世为了能提高知名度,参加了个诗词大赛的节目,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背了好几本子诗词,很多好诗好词都印在脑子里了,需要的时候就嗖嗖往外冒。笑笑想好了,绝不会把别人的作品署名是自己的,不问便罢了,问了,就说是海外一个叫中华国的诗人们写的,那个国家人才济济,纳兰容若,吴藻,汪国真,席慕蓉……
  想好了就用了吧。
  纳兰先生,对不住了啊。
  笑笑提起笔来,格外认真地在画畔写下一行小楷:记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胡蝶儿。
  纳兰容若《河传》的最末一句,明媚又萧瑟的话,仿佛是深秋里做了初春的一个梦:你是否还记得,几年前的早春时节,你我簪花饮酒,赏桃看柳,有东风拂面,蝴蝶掠鬓。
  画是女儿画的,字是女儿写的,即便说是笑笑对儿时春分的记忆,也不足为过。
  只看你的心在何处了。
  笑笑打开手边一只天青釉的椭圆印盒子,将其中一只金丝楠素方章取出来,印在题诗下方——阴文的“莫莫轩小主”。
  既然莫莫轩这间书房的名字是他唐海阔给取的,落款便也顺了他的意吧。
  正自欣赏着,便听织金在书房门口说道:“太太说等姑娘午睡醒了用些点心,姑娘午饭吃的不多。”
  笑笑伸了个懒腰,走出书房门,见织金正将托盘上的点心蜜饯摆在正间的黄花梨方桌上,笑笑看了看,一样马蹄卷,一样冰糖琥珀糕,一样蜜饯金桔,一样风雨梅,茶依然是三友茶。
  织金道:“太太说,那新龙井虽下来了,但姑娘此时身子弱,不宜饮绿茶,等收了上好杏仁儿,太太亲自给姑娘制冰杏茶喝。”
  三友茶的其中一味是核桃仁研成的粉,笑笑每次都有喝六个核桃的感觉,听了织金关于冰杏茶的介绍,感觉基本上就是露露。笑笑喝一口茶,略显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信手拈了个梅子吃。
  织金将一只点心碟子摆到笑笑面前:“这冰糖琥珀糕最是难得,新鲜的柿饼也只这几个月有,到下个月怕就吃不到了。”
  这冰糖琥珀糕便是由柿饼捣烂与糯米冰糖揉制成的点心。
  丁夫人笑了笑:“我只有瑾儿这么一个儿子,关于他的婚事,我倒更看重他的想法,男婚女嫁乃人生大事,我不愿我儿子这一辈子过得不舒心。”
  丁璐在旁听得焦急:“娘,若是我哥哥看上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姑娘,可怎么办。”
  丁夫人反倒笑了:“你以为你哥哥似你这般不靠谱呢。”
  说得方夫人也笑起来了:“今日踏春,跟丁小姐在一起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我也没有细看,似乎个个都生得花容月貌的。”
  丁璐道:“那几个女孩子大多是乡绅和商贾之女。”
  方夫人笑起来:“如今皇帝重商,后宫之中有不少妃嫔便是商贾之女,那最为受宠的秋丽嫔便是京都香印秋家的长女。”
  丁璐不觉道:“香印?打香印的?那能成什么气候呢。”
  母亲听着不由白了女儿一眼,方夫人倒耐心地道:“秋家的香印是用上等香木香料制成的,京都那些挑剔的达官贵人只用秋家的香印,连宫里头都在用呢。生意其实不在乎货品大小,那卖绣花针的若能让全京都的人都买他的绣花针,便也是大生意了,反过来,若是那卖珍珠翡翠的无人问津,也是空忙一场。”
  丁璐和母亲都听得连连点头,丁璐暗忖那唐笑笑家的兽皮海货想来也是卖得不错的。
  方夫人继续说:“所以说,不要小看那些商贾家的子女,这些年京都的官商联姻已经不算稀罕事了。”
  “官商联姻???”丁璐的声音又尖利了,赶紧喝了口茶润嗓子。
  “可不是,官商联姻意味着权钱结合,谁人不愿呢。”方夫人说得兴起,抿了口茶继续:“就说去年腊月,户部侍郎的次子大婚,我随老爷前去道贺,那位公子娶的便是京都灵芝金家的长女!那位新娘子的嫁妆哟……丁夫人,咱们都是过来人,嫁妆这东西,若是实打实的,让人几辈子吃穿不愁,还能惠及子孙;若是掺了水,也只能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丁夫人听得直点头。
  丁璐也竖耳朵听着,嫁妆,这东西太重要了。
  “同样都是十里红妆,那分量可是不一样呢,”方夫人磕了个瓜子。
  “方伯母,您说啊说啊!”丁璐摇晃着方夫人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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