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1 瞬间芳华
请大家静候24小时,耐心等待哦。曹采薇似懂非懂地听着,心里对唐笑笑的话仍别扭着:“她拿了王维,王冕,米芾,郭熙,黄庭坚,苏辙,好多人来做例子,辩得学生无言以对……学生以为,作画之人皆该是师父这样好心性的人,若心胸不阔朗,怎么下得去笔呢。”
袁先生笑道:“这个女子师从何人?”
“最令人气恼的便是这个,她师父不过是无名之辈!她也不过是个贩夫走卒的女儿,想来是无钱拜师,便跟着她外公学着画几笔画儿,反倒跑到众人面前来弄巧儿!”
“莫要以富贵论高低,那王冕儿时也是在放牛时学的画。”
曹采薇低首:“学生并无此意,只怪那女子太过嚣张。那些南方人是不是都伶牙俐齿的?”
“她不是本地人?”
“她只说,她外公是浙江兰溪人士。”
“哦?兰溪?姓甚名谁?”袁先生问。
“姓……学生记不清了。”
“兰溪的画家,莫非是姓谷?”
“对对,说是兰溪的谷老先生,学生从未听说过此人。”
袁先生纵是慢性子,此刻也拍了桌子:“井底之蛙!孤陋寡闻!”
曹采薇吓了一个机灵,从未见师父这样生气过,这,井底之蛙是说谁呢?说自己?唐笑笑?还是那个谷老先生?
曹采薇小心翼翼道:“她似乎也不知道半途山人呢。”至于唐笑笑似乎也不知道袁先生的话,当面自然不敢说。
袁先生气得直笑:“她怎会不知?你以为谷老先生是谁呢?”
曹采薇大气不敢出,定了定神儿,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低声揣度:“莫不是,谷老先生莫不就是我师公半途山人?!”
“是就好了。”
怎么回事?那唐笑笑不就是个小贩的女儿么,怎么还跟半途山人扯上关系了?
袁先生一字一句道:“半途山人是谷老先生的次子!谷老先生是半途山人的启蒙师父!”
什么?什么?半途山人是谷老先生的儿子?
曹采薇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万只大马蜂在嗡嗡筑巢。
嗡……这么说来,唐笑笑是……怎么这么乱啊,半途山人是唐笑笑的舅舅?唐笑笑又师从谷老,也就是说,唐笑笑从师徒角度来说,是半途山人的师妹,那便是师父的师叔,是自己的……师公……
唐笑笑是自己的师公。
“她……年纪比我还小,怎么可能……”
“世人往往桎梏于长幼贫富,项橐六岁难倒孔子,甘罗十二岁拜相,黄庭坚……”
“师父说的都是神童!”
“你怎知你遇见的不是个神童。”袁先生拿起桌上的盖碗,饮了几口茶,气已消了一半,更多的是无奈,“为师自小习画,还有人曾称我为神童呢。直至遇到半途山人,方知天外有天,想尽办法投进他的门下,求教画艺。论起来,我还痴长恩师两岁呢。”
“师父……”
“气盛心浮难成画,你先把那些诗书收了吧,画意对你来讲的确为时过早了些。回去将《名家画集》统统临摹一遍,再来见我。”
“是,师父。”
走出师门,曹采薇觉得自己的瓤儿都被抽光了,只剩了飘乎乎的皮囊。
唐笑笑……是自己的师公……
自己最崇拜的半途山人,居然是她的师兄,还是她的亲舅舅。
一股气顶上脑门,但力量不够没能完全顶上去,中途又断开了似的,令人几欲虚脱。
唐笑笑,太阴了,太能装蒜了!
简直就是设了个圈套让自己钻,摆明了是要羞辱自己!
曹采薇就这样一会儿忿恨,一会儿虚脱,一会儿又无限委屈地回了家。
丁璐在家里等着她:“曹姐姐终于回来了?脸色怎么不好?”
“没什么,想是累了吧,小璐找我何事?”曹采薇软塌塌地靠在闺房的炕上。
“自然是好事,我哥哥让我把这个交给姐姐。”
丁璐就这样任性地把那桃红色信笺转送给了曹采薇。
曹采薇虚软软地打开看了,眉头渐渐展开,气力恢复了些,苍白的脸色也泛了微红。
“多谢妹妹亲自送信,妹妹吃了晚饭再回吧。”
“饭就不吃了,方夫人在我家做客,我们这些晚辈少不得陪着。”丁璐甜甜一笑,“日后咱们姐妹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多着呢。”
曹采薇听明话中之意,脸更红了,起身亲自送丁璐出门。
“那些官员,乡绅,财主,哪个比得上姐姐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呢?”丁璐边走边道。
曹采薇浅笑:“妹妹谬赞。”笑过之后,又不免堵心,那唐笑笑呢,以她母亲这边来看,她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吧。
“更别提唐姑娘那样的小商人出身了。”
“那唐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不清楚,反正是和蛮夷打交道的,能是什么生意呢,贩兽皮?海货?”丁璐嗤之以鼻。
“虽是小商贾,但家里并未耽搁了她的才学,实属难得。”
“呸,画画儿也算才学?姐姐不是说有的画家就会点几个墨点子么?那谁不会?!还美其名曰为意!照这样我也是书画大家了!点几个墨迹涂鸦谁不会呢!”丁璐说得忘情。
曹采薇皱皱眉,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不再让织金起身了,她必是有话要讲,才选择跪着的。
这么好的一个丫头,自己日后竟无缘消受了。笑笑的预感应该没有错。
织金似是下了下决心,才缓缓道:“既然姑娘问起奴婢,奴婢便斗胆说出自己的心事了。姑娘应该早便知道奴婢与满昌定了娃娃亲的事,或是因为这层关系,我与他自小便亲厚,视对方也与别个不同。这一趟满昌回来,一来是办老爷交代的事情,二来是向我家提亲的……”
“这可是喜事呢,你与满昌恰也能如那慈姑与瑞祥一般。”
“奴婢没福……”织金深深低首,“老爷在京城的一处庄子想要交给满昌打理,满昌的意思是……成亲之后带着我们娘几个一同去庄子上住……”
能与夫君朝夕相对,谁人不想。更何况,娘家人也跟过去,便更自在了。记得那满昌是个孤儿,看来是以织金娘家这边为家了。
“难得他有这份心。”笑笑亲自扶织金起身,“我记得你父亲便在这赵州打理着一处庄子吧?”
织金起身,仍低着头:“是,父亲替老爷打理着两个染坊。罢了,姑娘既然提起来,这家丑奴婢便腆着脸说上一说。我那不成材的爹,被老爷重用之后,因那庄子皆有抽成,是过明路的,手里便很攒了几个钱。偏偏人有了钱便失了心,买了个小老婆,与她住在那庄子上,据说庄子上的人对她都以管家娘子相待。尤其那妇人有了儿子后,我那爹更是抛开我们娘四个,以那边为家了。”
父亲手下的得力干将,娶了小老婆,更可气的是以妾为妻,不知道父亲怎么看:“老爷可知此事?”
“自然是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住老爷。我爹娶那妇人时,老爷还给送了个贺礼,他们的儿子百天时,老爷还给了个红包的。”
哦,这便是父亲的态度。
笑笑含着一个金橘,虽然用蜜腌过,但仍觉得酸:“对了,满昌打理的庄子在京都何处?”
“在京都东郊,是离京都唐家最近的一处大庄子,说是以织造绢、绵为主,间以缬染。”
笑笑一笑:“那咱们离得并不远,你若想我们了便回唐家看看,再说每月给太太交账也总要回来的。日后,我若在唐家待的厌烦了,就去庄子找你玩儿去。”
织金吸吸鼻子,拿起帕子擦擦眼睛:“姑娘成全之心,奴婢竟无以为报。”
“别哭鼻子了,你成了亲,娘和妹妹都跟着,且嫁的还是自己心上的人,这样的喜事哪里找去。”
你伺候了我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我这屋子里丫头要嫁人,自然不会亏待你的。父亲对下人们娶妾都要送个贺礼,我这贴身丫头明媒正娶,焉能矮人一头。
这话不可过早说出去,无端给人以期盼,有时候并非好事。
“如此一来,姑娘身边便只剩下描红和染碧了,这屋子里的丫头本就缺着一个,这下子更少了。”织金忍不住道,虽说此刻说这话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但却也是出自本心。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笑笑索性问。
织金想了想:“这院子里的丫头里,细心些的也就是鹅梨了,其余皆都贪玩得紧。只是,鹅梨未免年纪过小,今年不过八岁,过两年提拔也不迟。”
“其他院里的呢,煮饭的洗衣的做杂活的,只要人合适便好。”
许是因为自己要离去,织金反而没了顾虑,各种关系纷扰统统丢在脑后,反正自己是要离开这院子的人了,哪里还管什么勖嬷嬷马嬷嬷的,她们那些亲的疏的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管帮我家姑娘挑个可心的,也算是给自己找个接班人了。
织金先道:“我那两个亲妹子,大的倒也十一岁了,只可惜我娘未曾管教好,有些嘴馋手懒的毛病,实在要不得。”先把自己的亲戚撇清了,才好说话:“依着奴婢看,那做点心的桂圆儿,还有熬药的小笛儿,都是不错的人选。两个人都是十一二岁,年纪上也合适,且都是老实可靠的。细论起来,那小笛儿比桂圆儿还要细心一些,行事上也有分寸,很识得些眉眼高低。”
织金还是有眼光的,也正合姐的意思。
“我心里有个数便是了。”
织金笑道:“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提拔上来,咱们屋里正好凑个四角俱全。”
两人正说着,但见染碧拥着一蓬鲜亮的黄花进来:“迎春花儿还没开尽呢,虽说插瓶不大合宜,但颜色好得很,衬着屋子里也亮堂。”说着便绕过博古架去卧房,将桌上的残杏花同白瓷瓶一并收了,换上一只天净琉璃瓶,将这一束金灿灿的软枝养进去,很有春天的味道。
笑笑也跟进来,凑过去闻了闻,非常疏淡的馨香,摘下一朵小黄花簪在鬓间:“这花儿的确很像迎春,但实则是连翘花儿。”
说得两个丫头都奇了,凑过来看那花儿:“这不就是迎春么?”
“细看的话,花枝和花瓣儿都有细微的不同,再说连翘开得也晚些。”
染碧笑起来:“姑娘这一摔跤,倒比以前更加的冰雪聪明了,摔成个女博士了。”
“我不愿与那丁家兄妹做朋友了。”
母亲并不以为意,道:“丁小姐小孩子脾性,丁公子倒是翩翩有礼,只是,眉头生的紧促,恐非豁达之相。”
“母亲倒观察得细致。”
“与我笑笑来往的年轻男子,我自当留神。”哦,与前世同一个口吻。
“这人除了不豁达,还有什么?”笑笑对丁瑾很有些落井下石的兴致。
母亲思索:“目光利而眸动快,只怕野心有余、魄力不足。”
笑笑听得直点头,母亲说得极是。
“娘,我爹可如你所说的?”
“什么?”
“经得风雨,见得世面,爱惜妇孺,心胸开阔。”
“自然是。”
母亲未有一点停顿和思索,回答得何其果断。
笑笑道:“我想听您和我爹的故事,能讲么?”
母亲合上手里的书:“若真心听,为娘便讲给你,平凡而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