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撑红伞依白墙的奚仲低垂他向来坚挺的颈肩,从屋檐沟下滑的雨水不似之前哗哗流淌。
身心俱疲的高傲美人用他的失血雪色嘴唇低喃道:“竹色溪下翠,梅花雪中怜。”
门口的刘丹秋递给了谭俞一个浑身泛着银光的漂亮哨子,“到时候发生任何异动,你就吹哨子,我们一听到就会采取行动。”
谭俞接过了这细长精致的口哨,“好,我记住了。”
雨这时彻底歇菜了,想来它应该也下累了。
“那我先回去了,谭俞,明天见。”刘丹秋用炯炯有神的眼神俯视谭俞,随后便把伞收了起来。
“好,丹秋,注意安全。”谭俞心中松了一口气。
谭俞沉着脸看着刘丹秋远去的方向,直到确定她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她进门的首动作就是把门紧紧关上,并且把门栓合得紧紧的。
奚仲与谭俞对上了眼,前者疲倦失意,后者沉重多思。
“奚老板,请吧,我先带你去屋里歇息,夜里凉。”
奚仲手心靠墙借力使自己勉强立起身。
他严肃道:“不用叫我奚老板,以后叫我奚仲就好,还有,谭俞,我有事和你们谈。”
“我知道,什么事都等会再说,你先和霁月谈谈吧,我去把饭端来我们边吃边说。”
谭俞看出了他的虚弱,她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他面前,“把住吧,我怕你等会摔了。”
奚仲看了一眼谭俞伸出来的手,又抬眼看了一眼她显得十分真挚的脸。
“好。”他的手搭上了她的手臂。
谭俞帮他把伞收了起来,“那走吧。”
奚仲步伐很慢很缓,谭俞也亦步亦趋走得很慢很徐。
奚仲比谭俞高了近一个脑袋,他身上的泥泞与脏污都被谭俞探看得真切。
他浑身湿哒哒的,肯定不舒服,若是穿久了湿衣服可能还会生病,到时候需要找大夫就麻烦了。
谭俞拐了个方向。
“奚老…哦不,奚仲,要不你先沐浴换身干净衣裳之后我们再商量事情,你和霁月身量差不多,你就先穿着他的衣服吧。”
奚仲从善如流,他也受够了浑身的湿腻。
“……好。”
谭俞很快就把浴桶里的热水装好了,也把换洗衣裳和鞋袜一并递给了奚仲。
她还顺便抓了一把枸杞和红枣装袋给他。
“这些你边泡边吃,你现在这么虚,我怕你等会会昏过去。”
谭俞进屋的时候,陈霁月正睡得香甜。
今日谭俞的许诺让他睡觉都带着笑意。
谭俞看了看浴房方向,又看了看陈霁月所在的主卧后,她在雨歇夜幕里久久望天。
直到与合欢花长得有五分相似的外粉内黄的毛绒绒倒卵形榕树花随风飘扬最终落在谭俞望天的脸上,她才收回脱缰的思绪。
她将经历了风雨飘摇最终落定于自己身上的榕树花别进自己的发间。
榕树花甜丝丝的香味沁入谭俞的鼻间,她瞬间感觉心情得到舒缓。
“先做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干活!”
院子里的榕树已经冒花,有些甚至已经开了一些时日了。
虽然生来就被雨打被风吹,但是高挂枝头的它们没有轻易屈服,除非时辰到了。
正如谭俞头上的那朵早开早落的先驱者。
褪去衣裳的奚仲整个人更显瘦削,温暖的水包裹着他疲倦不堪的身体,也浸湿他的发。
他手一扯就将食袋拿在了手里,他挑选出了一颗又大又圆的红枣,然后缓缓送入嘴中。
奚仲一手拿枣,一手摸着肚子。
枣子色红,这一入口下肚,水汽氤氲中,好像奚仲的唇真的变回了本来嫣红的色泽。
他边吃边哭,这么多日来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泣不成声。
席韫之,你真的负了我吗……
被谭俞唤醒的陈霁月还没来得及向她撒娇,就被端坐在饭桌前的奚仲吓得不清。
“奚、不、师……”
师父……
陈霁月吞下了最后的字眼。
谭俞仔仔细细为陈霁月系上薄披风,“霁月别怕,你的师父没有为难我们的意思。”
谭俞将还没回过神的陈霁月牵至桌前。
奚仲虽然暂时落魄了,但天生的傲气凌人依旧如故,他的眉眼总带着贵胄之气。
“陈霁月,听着,我暂时没有供出你的想法,别在我面前一副战战兢兢做派……只要你们不向官府衙门供出我。”
奚仲心底再虚,他也没允许自己透露半分,他怀中揣着的匕首在时刻提醒他要警醒。
陈霁月这次是真怕,有了牵挂之人的他有了软肋,他只想好好守住眼前的美好。
陈霁月弱弱地递给谭俞一个伤怀的眼神。
谭俞笑着打圆场,连忙用自己的筷子夹了菜给陈霁月,“霁月,别多想,奚仲的话没有恶意的。”
谭俞也用公筷夹了一大块煎鸡蛋给一脸冷意的奚仲,“奚仲,我们明白的,现如今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生死相依相偎。”
奚仲盯着碗里的煎鸡蛋没有说话。
陈霁月盯着奚仲碗里的煎鸡蛋吃味。
谭俞又倒了两杯自己熬的奶茶给他们。
“喝了这杯奶茶,我们就放下心中的芥蒂好不好?从此以后,我们互相护彼此周全。”
谭俞在原世界左右逢源惯了,没想到在职场里练就的口舌在这里还用上了。
陈霁月率先端起了那杯暖乎乎的奶茶,“师父,虽然我们不过相识一月有余,但是霁月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生无虞。”
奚仲聪明伶俐如此,难道还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吗?
“我也希望我能渡过此劫。”
奚仲胸口一沉,他端起奶茶抿了一口。
往日他不喜甜的,他只喜欢辣的,没想到今日入口竟然如此甘美,甚得他心。
甜滋滋的。
至少有一个瞬间掩盖了他心中的苦。
兴许是不熟,吃饭期间,三人都没怎么动口说话,只有夹菜进食的细微声音。
陈霁月暗中观察奚仲的神色,奚仲也时不时瞟一眼对面的谭俞二人。
谭俞何尝不知他们二人之间的眼波流转,这是她第三次稍久停留对面的动向,奚仲碗里的煎鸡蛋还是完整的。
奚仲没有吃它,甚至把它移到了最边边的位置。
谭俞鼻息微动,心中懊恼。
早知道不主动给奚仲夹菜了,看来这块煎鸡蛋要白白浪费了。
陈霁月虽然食不知味,但因为身体原因,今晚进食还是比往常多了些。
又因为奚仲在对面,他今日异常乖巧,也不黏着谭俞给他喂饭了。
谭俞自然知道陈霁月此时此刻不好受。
她一边给他挑他喜欢吃的菜给他,一边温柔地安抚他的脊背。
陈霁月的脚也紧紧勾住谭俞的脚踝。
今日先纵容他吧,以往为了陈霁月身体着想,她都会给他挑他不爱吃但对他身体有益的吃食,但今日就先不逼他了。
安静吃饭的奚仲把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互动尽收眼底,他心底酸涩,情绪上头,眼尾倏忽红了起来。
为了不被察觉,他只好埋头以掩失态。
他曾经也被人如此捧在手心里过的……
红罗幔帐,伊人耳语万般情。
奚仲牙关紧咬,拼命压抑内心的彷徨。
席韫之,你为何还不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