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三包奶粉

  按说,溜着这些东西,分出一小部分过来,就算是厚道了。毕竟人家上的山,挨着冻,受的累,冒的险,凭啥得了东西都给你呀?
  崔玉珍感动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抓着赵文多的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家这一阵子真的挺难,确切的说,从那次被批后就不那么容易了。不再像从前空闲了就去溜一趟,每次上山都小心加了再小心,天不亮就得出门,三更半夜的才敢回来。就是这么偷摸着都提心吊胆,这被丁大喇叭重新盯上后,那更是半点不敢动弹。
  要不也不能厚着脸皮,天黑了去敲窗户。
  赵文多也不擅长劝慰人,暖心的鸡汤也不会说,干巴巴的说两句还不如不说。
  这也是往来人常,不施春雨,哪来的秋果。吴家没少给吃的,猎着些东西,稍微多点儿都会给家里送去。光是她来的这一年,吃了就不下三回,多少先不说,光是这份心意就值得记着。
  这也是为什么把东西都送过来的主要原因,算是作为这么长时间的一分回报吧。
  说完了话,准备走了。赵文多把早上李翠珍生了儿子,家里准备条猪的事提了一嘴。
  盼了好久的孩子,终于如了愿。都替他们高兴,崔玉珍直道一会儿过去看看。
  过去看望自然不能空手,拿了什么东西贺喜,那得寻思收拾着,不能立马就去,给让些时间是正常。
  吴大奎也说着到时候跟着一起过去,想到什么顿了下,回身翻了柜找出把尖刀,拿给赵文多。
  “杀猪,分割狍子,用着合适。”
  赵明玉倒是有那一把小刀,切果子削皮儿用的,拿来干这些,那手都得磨吐噜皮,费力受累不说,还耽误时间。
  这刀很是实用,正合适家里用。
  赵文多没推辞,接了刀子,麻袋一裹回了家。
  南山上带下来的两头狍子,一只赵文多送去了吴家,另外一个压在了大缸底下。
  赵文英看见的时候,赵文多正往外倒腾,拽了两只狍子腿,提着出大缸。
  “老三,你拿它干啥,搁里头放着啊。”缸底深,上头再摞一层猪骨头,打外头瞅什么也看不出来。
  “把它拿去卖了,家里杀猪有肉,用不上它,占地方。”赵文多回着话,手上也没停下,刚才空出来的麻袋片子往地上一铺,冻硬实的狍子头朝下就装了进去。
  赵文英:“……”这是得多飘啊,肉多的都嫌挡碍了。
  “那上哪卖,你知道啊?”这么大的东西,不好明摆着搁街上卖的,大桥洞那里兴许能找着人,就像上次那样。尽管知道赵文多有一次卖货的经验,赵文英还是不由的担心,碎嘴子似的念叨句。
  “嗯,知道,你不用管了,我一会儿就回来。”赵文多扛了麻袋,一脚踢开木板门。
  不大不小的响动,引来院子里同住几家人的目光,就见不大的小姑娘,背个麻袋包,闷着头往外走。
  大早上院子里就支起了锅,杀猪那么大的动静,一个院子住着哪能听不见。之所以没出现,无非是碍着吃肉这块儿,请不请吃,去不去都为难。
  九十点钟,大多数人都去上工上班了,家里留下的一半儿是孩子和老人。也有那个别情况,不去留在家里的。
  姜家屋里,汪萍今天请了病假,上火牙疼病犯了,半边脸都跟着肿了。这会儿正坐在炕头,抻着脖子往外瞅。
  “真是能显摆,不就杀了头一百来斤的猪吗,生怕人家不知道,猪毛都没收拾干净呢,就拿出去送人。”汪萍撇了撇嘴,一不小心扯到了肿着的那半边儿,疼的她‘哎哟’了声。
  “妈,我都吃了了,你赶紧扒呀。”小儿子可不管她是不是羡慕嫉妒恨,眼睛里只是那半瓢花生。
  村里每家每户都发了二斤花生,刚才分到手,都没放热乎呢,小儿子就吵着要吃。
  汪萍自己也是挺馋,牙疼脸肿也没耽误吃,半个多小时娘俩吃了小一斤了。
  “行,行,我扒着呢。”汪萍放下捂着脸的手,继续扒花生,一边嘴上还不闲着,径自搁那叨念。
  “……大半夜的骂自家男人,就是太王风太厉害了,瞅瞅,这不就找上了吗,还没到日子就提前生了——”
  昨天晚上汪萍牙疼,觉没怎么睡好,断断续续的,一会儿睡一会醒的,就听见上屋李翠珍说什么棒槌,赵明玉窝窝囊囊,时常被女人骂,这棒槌还是头一回,肯定是赵明玉出去吃了什么亏,被人给骗了。
  就那么个病病秧秧的身体,还治什么治,哪有那吃了就能好的药,仙丹神药啊?可人家偏就听信,说是片皮沟那里有人会治这个病,大早的就出去了,天都黑透透了才回来。
  单就她知道的粗略码愣了一下,给赵明玉买药治病的钱,就不下两三百块钱,就他们家那条件,那真是勒紧裤腰带,肚子里省下的那点钱,这次指定是又没少掏,要不李翠珍都气急眼了,骂完了不解气,孩子都提前生了。
  为了遮掩行踪,咋天赵明玉是打着出门瞧病的借口,也是因为这个被汪萍误会了,把真棒槌当成了骂人话。也算是错有错着了,没被发现得了人参的事。
  姜家这边是这样,旁边两户人家大致也是相同,瞅着那麻袋里的装的多半是猪肉。杀了年猪,拿些骨头肉的送去给亲戚、好友,那也算是人之常情。
  正是因为借着这一点,心甘情愿的被误会,赵文多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镇政府的二层楼就座落在正街中心的位置,水利部门设在了二楼拐角,上了楼梯走几步就是。
  办公室的门半敞着,里面东西向隔着四张并排的大办公桌,对坐着两个人,一个年青二十出头,短发蓝色工作服。一个年长些三十左右岁,戴着眼镜,灰色中山装。
  赵文多一眼看见自己要找到的人,抬手敲了敲门,朝着东面位置上的中年眼镜男看过去。
  “……哎哟,赵文多,你来了!”眼镜男站起身,笑呵呵的把赵文多迎了进来。
  吴越生,秋水镇水利站的二把手,也是除了即将卸任的老站长,唯三的工作人员。
  集市那次卖兔子野鸡,两个人初次打了交道。后来,赵文多又卖给他两次野物,稍微熟识了一些,相互报了姓名。
  这一次是吴越生提的,风头放松了不少,没有之前那么紧了,再有好东西可以到上班的地方找他。
  他个公职人员都不怕,那她还担心什么?
  能这么光明正大,也就意味着风潮是真的过去了,八九不离十也就在这一阵子就好有正式文件下来了。或者说,已经通知了,只是还没有广泛施实开。
  老百姓还处在小心谨慎状态,他们这些人已经先一步踏出去了。
  毕竟是后世过来的人,赵文多从吴越生的态度上已经判断出了这个信息。
  可以放开手脚,不必缩首缩尾,这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只是,对方没有言明,那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轻捎了眼西边坐着的青年,扯了下麻袋,暗示里头的东西,道:“家里添丁进口,杀了年猪庆贺。肉多没地方搁了,给你带了些过来。”
  这句话貌似整个相连,说的就是猪肥肉多。可是单分来看,就是另外一层意思。
  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轻易分辩不出。
  蓝色工作服青年就是如此,稍显惊讶的从书报中抬起头,直觉的问了句:“你家这是杀了多大的一头猪,肉都放不下了?”这年头,杀个两三百斤的猪,那都是稀奇,就这也不能说搁不下了啊。这小姑娘挺有意思,说话夸张还一本正经的,看着都想笑。
  赵文多没应声,低眉敛目,一副温良无害模样。
  见识过她真识面目的吴越生,可没把她这当成是见到生人时的拘紧和腼腆,猜测估摸着小姑娘这是又嫌烦的慌了,第一次见面时,他话说多了看见她就是这一副表情,不是话少言语迟,是压根就不爱多搭理你。
  无关人员,敬请退散。
  吴越生忍着笑,探出身瞧了眼撑开小缝的麻袋,迎着窗户光线足,里面的东西瞧个清楚。
  “呀,这个好,肉多。”不是之前的小只,一眼就认出里头是只狍子。正儿八经几十斤的大家伙,可是够几家人分的了。
  可不是肉多吗,人家不是都说放不下了才拿来的吗,多这句不是废话吗?史小强也就是工作服青年,很诧异的看向吴越生,组长才三十多话,怎么就成了老太太,还吁叨起来了。
  屋中另外两人可不会管他误解不误解,相互听懂了对方带着内涵的话语,也确认过了,就到了付钱的阶段。
  吴越生估算了下,差不多五十斤上下,按着毛兔的价钱,从兜里掏了三张大团结递了过去。
  赵文多低头看了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现下的物价,猪肉的价格九角五分钱一斤,毛猪差不多是一半的价钱,按这个标准,这整只的狍子三十块钱,是极为厚道的价钱了。
  两次打交道,吴越生也看明白了,赵文多这小姑娘是个明白有成算的,不是那贪得无厌的。她没有接钱,让他微微一愣,随即似明白的笑了声,解释道:“就不给你肉票了,价钱给你高点儿,更合适一些,你看行不行?”
  行,当然是行的。短时间内票还是有用的,可用不了多久,这些票们就会退出历史的舞台,日常生活里不再有它们的身影,钱才是永恒的主流。
  吴越生估计也是觉着赵家刚杀完年猪,很长时间不会用到肉票,给钱上找补些更加的实惠。
  倒是个心思细,替别人考虑的人。
  赵文多倒是领这份情,只是她不接这个钱,却想的是别个。
  “你那有多出来的奶粉吗,我要两包,这些钱给一张就行。”
  赵文多记着吴越生说过,家里几个亲戚都大肚子,不大够分那些兔子野鸡。单从这话里就能猜到他们这家人条件都挺不错,还都是不咋差钱儿有些身份的。
  这种大家庭,彼此相互来往交流,各行各业都能涉及到,人脉交际也是水到渠成。不仅消息上灵通,出行办事那也是更加的畅通。
  赵文多笃定,他们有一定的供应渠道,几家都有孕妇、产妇,这奶粉不可能不备,而且还不会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奶粉?”吴越生一点都没觉着意外,别人这么说或许他会惊讶些,可换成赵文多,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就应该知道一样。
  眼前这个小姑娘,有着远超她年龄的沉稳和聪明灵透,那淡淡的一撇眼,就好像能把所有的都看穿了一样。
  有时候,他都觉着这种想法不可思议,可每次看见她那张没多少表情的脸,这种想法就会越发的肯定。
  这一次也是同样,不过是顺嘴说过的一句话,就被她猜到了真相。
  确实,他手里有不少的奶粉,也在私下里往外卖。
  即使如此,被她一句话给点破,还是有些不甘心似的,想听听她是怎么说?
  这一问句,算是间接承认了。
  赵文多忍不住咧了嘴,笑出一口大白牙。
  还用问吗,就你那黑白兼顾,逢市就入,陌生的孩子都能聊半天,左右划拉都是一堆东西,没有点存货谁信哪。
  从认识赵文多起,就没见她这么情绪外露过,吴越生显然被这记显晃晃大大的微笑给取悦着了,不再细问究里,也同样带着笑容去档案柜里拿了三袋奶粉。
  沪上生产的老牌子奶粉,不是那种连包装外皮字都印不清楚的小作坊货。赵文多眼睛一亮,接过装着的网兜,冲着吴越生笑一笑,道:“多谢了,兄弟!”
  上辈子身边多是差不多年纪的人,工作性质的原因,男多女少。彼此喊的也没那么正式,私下里也都是兄弟相称,一个高兴,顺嘴就溜出了句。
  小姑娘破为江湖气的称呼,倒是把吴越生和史小强给听的怔愣了下,随即就都笑开了。
  “你才多大呀,喊老吴兄弟?哎哟,笑死我了——”史小强道。
  赵文多自觉口误,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咋滴,不比你的‘老吴’强?
  “我喊错了,下次会注意的,大叔。”
  大叔,哈哈——
  这回换成吴越生爆笑了,平时听着史小强喊他老吴,怎么都觉着不顺耳,他才三十五岁,正当壮年,怎么就给叫‘老’呢?
  尽管知道这是种敬称,可听着也是难受,偏偏对方年青,比他小了十多岁,想叫他改口又觉着有些尴尬,别再被说为了个称呼斤斤计较,不利于工作团结。
  这回可是好,终于有人治他了,暗挫挫的爽啊!
  “我有这么老吗,叫大叔?”史小强被喊的直想摸脸,二十出头正青春好吗,叫哥哥多好,小姑娘不可爱。
  赵文多没啥表情的只看着他,没有辩解也不说话,竟思却是挺明显:难道你不老吗,长得那么着急的样儿。
  史小强轻易读懂了她的默语言,把脸一捂,哎哟,没脸出门了。
  “好了,好了,不说笑了。”吴越生打被这活宝儿的表演,把钱又一次递了过去:“这十块钱我留着了,二十给你。”
  赵文多也再一次迟疑,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去接。
  市面上的奶粉价确实是三块钱左右,十块钱三袋按价钱算是合理。可是,不能这么算。现在这东西可是稀缺,还是沪市来的高品质货,一般人根本就买不到。
  那些有渠道能买着的,倒个手再卖就能翻出一倍去。吴越生按市价给她,还真是照顾了。
  从狍子给的价钱,到奶粉的让利,吴越生都明明白白的表示出了交好的态度,并不因为赵文多年纪小而小瞧了,而是成人般的平等对待,大有想结个忘年交的感觉。
  赵文多自来就是个认得清的,人家有钱那是人家的,不能因为这个而把对方的多付视为理所应当。该她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她得的也不会去要。
  一头狍子换三袋奶粉,说不好吃不吃亏,心安才是最重要。
  吴越生的钱没给出去,赵文多原本是打算二十块买两袋奶粉,没成想吴越生直接给拿了三袋,那就三十块钱刚好了,自然就没接那钱。
  史小强意外于她的表现,在她走后跟吴越生说:“这小姑娘挺有主见哪,二十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回家去不能挨她爹妈打啊?”
  十来岁的小孩子,别说是二十块钱了,两块钱能见到的都不多,更别提花费了。
  村里的人家,一年到头下来,也没有多少剩余,就靠着杀头年猪松缓松缓,手头上也能宽裕些。
  好几十斤的肉,就换了三袋奶粉回去,不得惹火上房啊?
  虽然说是这奶粉稀贵,不能按市价计算,可是村里人哪里会管这些。那么老些的肥猪肉,半分钱没拿着,就换回了三小袋的奶粉,那东西哪是农村小娃娃吃的起的。
  短短十数秒钟,一个要强的小姑娘,回家讲述辩解无果,继而挨打哭嚎的画面,在脑子里来回翻串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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