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谁还不会哭穷!汴京五大茶商vs

  第311章谁还不会哭穷!汴京五大茶商vs三司使王尧臣
  一言以蔽之。
  苏良是想借着《茶引法》,在为朝廷增加茶利的同时,将茶务胥吏全部清除掉,以此杀鸡儆猴,整改天下吏治风气。
  虽有弊端,但苏良笃定是值得的。
  这也是民心所向之举。
  赵祯想了想后,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范仲淹。
  赵祯求稳。
  而众相公中,范仲淹乃是最稳重的。
  范仲淹当即出列,拱手道:“臣赞同景明之策,裁撤茶吏,不予安置,乃为正法。”
  庆历新政时。
  范仲淹便力推裁减冗官,且将其当成新政第一要务。
  而今听到苏良的最终目的,乃是裁减冗官,他自然站在苏良这边。
  夏竦见赵祯依然紧锁眉头,当即又站了出来。
  “官家,不可不予安置啊!大多胥吏虽未领朝廷之俸,但他们却是朝廷之人,如此对待他们,有违我朝朝纲,非茶吏之吏也易生乱啊!”
  夏竦甚会揣摩圣意。
  外加他家族与一些门生故吏中的很多买卖都涉及榷卖,他不得不考虑利益得失。
  王安石当即反驳道:“夏枢相,胥吏生乱可治,然朝廷若被他们吃空了,就药石难医了。”
  “我们皆知底层胥吏,残虐小民,操弄司法,挟制长官。有此良机,为何不能一试?此法若行,天下茶农必然欢呼雀跃,诸多商人也必然会感激朝廷!”
  这个时候,张方平站了出来。
  “官家,臣有一个折中之策。若施行《茶引法》,茶吏是定然要裁撤的,而若为他们更换差遣,无疑起不到整改吏治风气的作用。臣建议,可裁撤茶吏,但可给予一定遣散费用,分月给,持续一年。一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些人找到营生了!”
  “遣散费?”赵祯的眼神顿时亮了。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
  一方面是心不够狠,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吏员暴动,若有补偿,能让他觉得稳妥一些。
  若是二三十岁的赵祯,定然全力支持苏良。
  但现在的他,有所顾虑。
  特别是大宋正处于上行之时,他担心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张方平接着说道:“寻常百姓家,一名成年人一日的口粮约2.5升,当下开封府周边的米价为每斗40文,2.5升便是10文钱,除却口粮外,还需有盐、醋、蔬、油、柴之类,大概值20文,此外,衣料、鞋子、杂物也合在一起按日换算,大概是10文钱,合计为40文钱。”
  “每日给这些遣散的茶吏40文,一月给一次,持续一年,应该能一定程度上缓解茶吏们的不满,朝廷也算是仁至义尽,这点钱与朝廷能省下的钱财相比,只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赵祯面带笑容,直接道:“朕觉得,此计可行。”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官家,给太多了!40文太多了!即使在开封府生活,20文也就足够了,此乃遣散费用,而非朝廷要养他们一年的费用,他们都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谋生计。”
  一旁的王安石也开口道:“东南与边境,花销哪能比得上开封府,臣以为,十五文,便足以温饱!”
  并非王尧臣与王安石斤斤计较。
  再少的费用。
  加上一年的年限,外加两万余人,都不是小数目。
  赵祯道:“每人每日15文,太少了吧,朝廷救济灾民还日给钱20文呢,就算20文吧,无须再争了!”
  当下,赵祯已经对这个策略很满意了。
  遣散费太少。
  茶吏们定然骂他这个官家。
  王安石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救济灾民最长不过三个月,这可是一年之限,且至少涉及两万人。日后若在盐务、酒务等事上发遣散费,依然还要按照现在定下的标准,能省则省啊!15文钱便足够了!”
  赵祯不由得黑了脸。
  这时候,苏良笑呵呵地站了出来。
  “官家,臣也赞同遣散费之策,每人每日15文钱太少了,算20文吧!”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心情顺畅了一些,还是苏良懂得圣意。
  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三人都是一脸不解。
  他们四人,苏良乃是最坚持对吏员不予安置,不予补偿的。
  依照苏良的性格。
  若有可能降到15文,他绝对不会答应耗费20文。
  苏良接着说道:“不过,有三类茶吏,无须领此遣散费。”
  “五十岁以下者,不给;任职茶吏低于一年者,不给;家境殷实而有产业者,不给。”
  听到这“三不给”,君臣都乐了。
  若依照苏良的执行标准,估计八成以上的茶吏都领不到遣散费。
  苏良这个“20文”的建议,比“15文”都要省钱。
  王尧臣大喜,高声道:“官家,景明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臣附议!”王安石与司马光几乎同时说道。
  “臣亦附议!”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等相公也都分别应和。
  在他们眼中,那些茶吏也就值这个价格,朝廷分发遣散费,已经算得上厚待了。
  赵祯点了点头。
  “行,变法司拟定《茶引法》细节吧,不日颁行。”
  ……
  正月二十三日,《茶引法》正式颁行。
  除川蜀地区外,全宋执行。
  各地州府须在四月一日前,完成茶务官员裁减与茶吏裁撤事宜。
  与此同时。
  官员百日考成策也将在二月初二后开始执行。
  茶引法一出。
  汴京城的百姓们便纷纷议论起来。
  “此茶引法,看似是为朝廷增利之法,实则为澄清底层吏治之法,受益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茶农和茶商。”
  “好策!好策!这下子,那些恶吏奸商的好日子到头了!”
  “每日每人20文,还有如此苛刻的三个条件,能领到此钱的人甚少,朝廷这次做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你懂什么!朝廷给这份钱,只是为了表明一种体恤茶吏的态度,若一文钱都不给,茶吏们也只能接受,朝廷不惩罚他们已经算得上仁德了。”
  “此法施行后,预计所有衙门的吏员都要老实一段时间了,夺朝廷之利而肥己,被收拾只是迟早的问题。”
  “收拾了恶吏,距离收拾那些恶官也不远了,我们的好日子要到来了!”
  ……
  汴京城西。
  一座豪奢的宅院内。
  五名身穿锦袍的中年商人聚于一处。
  这五人,乃是当下开封府最有钱的五大茶商。
  他们本不是汴京人。
  而今却靠着贩茶,在汴京城置办下了诺大的产业。
  这五人实力最差者,也拥有三个远途车队,完全可以称之为前往边境运粮的主力。
  这时。
  辈分最高、财力最雄厚的周三爷,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皱眉道:“朝廷推广茶引法,不仅砸了那些茶吏的铁饭碗,将我们也害了,这两年,我们打点关系花了那么多钱,全打水漂了!”
  “是啊,以后茶利会越来越薄,咱们的生意要难做了!”一旁的茶商徐顾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反抗,去边境运粮的辛苦,那群士大夫怎能知晓?”脾气向来暴躁的白大年,甚是不满地说道。
  “反抗?怎么反抗?朝廷一个政策,让你往西你就要往西,让伱往东你就要往东,你能不听朝廷的?”
  被誉为儒商,实则最是狡诈的沈有信说道。
  就在这时。
  五人中最年轻的茶商西门楚站起身来。
  “这个委屈我们不能就这么咽下了!我建议,我们罢工抗议,那该死的边境粮草,谁爱运谁运,朝廷定然比我们先急!”
  “我觉得可行,至少不能让朝廷觉得我们能被随意拿捏,不然以后被欺负的时候多着呢!”
  “我同意,罢运。”
  “对,罢运!”
  除了沈有信一言不发外,其他四名茶商都赞成罢运。
  周三爷看向沈有信,瞪眼道:“怎么,沈有信,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没那么傻,你们罢运的目的是什么,出口恶气?让朝廷废除《茶引法》?”
  其他四人尽皆哑口。
  凭借他们的力量,想要废除茶引法,无异于螳臂挡车。
  沈有信接着说道:“逞英雄没什么用,我们应该想一想如何获利。”
  “朝廷都给那些恶吏发放遣散费了,我们利益受损,难道就不能向朝廷要些补助吗?我建议,我们去三司哭穷,争取在茶引上能让朝廷多给我们一成或两成利。”
  听到此话,其他四人皆露出兴奋的笑容。
  ……
  大半个时辰后。
  周三爷一行五人来到了三司衙门。
  自王尧臣担任三司使以来,向来厚待商人,商人们有问题皆可直接找其反馈。
  周三爷等人与王尧臣已算得上老熟人了。
  王尧臣听到这五人来访后,当即断定,他们肯定是为茶引法而来,便命人将他们请到了偏厅茶室。
  片刻后。
  王尧臣刚走到茶室门口。
  周三爷、徐顾、白大年、西门楚、沈有信五人便齐齐站起身,哭丧着脸,拱手道:“计相,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王尧臣一愣,道:“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们?”
  “比杀我们,还让我们难受啊!”沈有信一脸委屈,道:“计相,你可知这些年,我们被那些茶务的恶吏骗了多少钱?你可知我们为了打点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消耗了多少精力,如今茶引法出台,这些人被遣散了,但我们本来能成的生意也都黄了,朝廷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些补偿吗?”
  周三爷紧接着说道:“计相,我手下有上百号人要养,茶引法施行后,商人间的竞争将更加激烈,我……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计相,我们去边境运送粮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施行此策时,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我们的利益吗?遣散者还有遣散费,我们……却是什么都没有!”
  ……
  这五名茶商,面带委屈,眼眶含泪,哭穷,哭朝廷待遇不公平。
  此刻,王尧臣全听明白了,这五人就是来勒索朝廷的。
  但是,王尧臣也不能将他们逼急了,不然边境粮草运送将会大大受损。
  就在他们哭诉得正难过时,王尧臣突然长叹一口气。
  “唉!”
  “你们难,本官就不难吗?
  “你们以为本官没有向朝廷告知你们的委屈,没有为你们争取补助?本官都做了,但是……但是朝廷没钱啊!”
  “年初有青苗钱、官员俸禄,年中有军费,年底有祭祀费用,还有修桥修路、加盖县学,救贫救灾等费用。三司从哪里挤出钱来?”
  “你们委屈难做,本官更加委屈难做!刚才你们竟还腆着脸告知本官,你们与茶务上的官吏有财权交易,就凭这一点,本官就能治你们一个行贿之罪,本官对你们已经够好了!”
  “此外,本官告诉你们一个实情。台谏官苏良与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已向官家提议,将拟定一个榷茶黑名单。凡列入此名单之人,将再无资格换取茶引!此举也是为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商人,你们若是这样闹下去,本官想护你们,都护不住!”
  因苏良与王安石主意多,故而这二人经常背锅。
  而此刻。
  刚进隔壁屋没多久的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刚好听到这番话。
  他对这个“榷茶黑名单”毫无记忆。
  其细细一想,便知这定是王尧臣虚构出来骗这五名商人的。
  王尧臣老泪纵横,道:“三司穷啊,三司无能,不,是老夫无能……老夫不能为朝廷分忧,不能让商人得利……”
  说着说着,王尧臣竟然还哽咽起来。
  五位茶商一脸无奈,他们哭穷卖惨,没想到三司使看上去比他们更穷更惨。
  听到“榷茶黑名单”,五位茶商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王尧臣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五位,你们若真觉得又苦又累还不赚钱,大可不必再做这行,本官绝不勉强!”
  五人顿时尬尴了。
  虽然当下茶业的利薄了一些,但相比其他买卖还是有着绝对优势的。
  他们怎会舍弃这一块肥肉!
  曹三爷连忙道:“计相,我们不怕吃苦,接下来,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片刻后。
  五名茶商一无所得地离开了三司。
  王尧臣笑容灿烂,喃喃道:“想从我这里占朝廷便宜,门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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