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父子

  几乎是在那个瞬间,朱大钱脸上原本眉飞色舞的吧表情一下子停滞住。
  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嘴,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不能吧...你是不是指错了?”
  “那儿我没看到人啊?”
  在他心目中,乞丐自然不能算是人!
  我有些无语,几步上前,抽出兜里仅有的几张纸币,将钱放入乞丐的碗中,那身形佝偻,臭气熏天的乞丐连连磕头。
  朱大钱看的眉头紧锁,好半晌没有上前,我话语中不由得带了些嘲弄,问道:
  “朱老爷子,你不是要认回你的亲生孩子吗?怎么也不上前仔细看看?”
  朱大钱看着那发须花白,浑身破布的乞丐,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至极的笑容,和进城时的意气风发完全判若两人:
  “这臭乞丐...不能吧...”
  “这人年纪看着比我都大了!屠老弟,你这纸人是不是,原本想指的是后面的商铺里面?咱们要不再去看看......”
  这话带着些真心实意的渴求,目光撇过乞丐时总有若有似无的嫌弃鄙夷。
  二叔十分不耐,挥了挥手:
  “我的纸人不会出错,你有这和我掰扯的闲工夫,不如早点把人带回去,洗干净验验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这话一锤定音,朱大钱再也受不了打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从中年汉子的背上下来,走进那衣衫褴褛的乞丐几步,似乎想离近些看看自己的亲生孩子。
  他一靠近,地上那原本正在数钱的乞丐,抬眼看了他一眼,却是大惊失色,连钱都拿不稳,跌倒在地,直直往后爬去。
  乞丐一爬动,我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人左边的裤管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乞丐神色惊恐,便爬边喊:
  “不敢了,朱老爷,我再也不敢了!”
  此言一出,不但是朱大钱呆愣在原地,连带着我与二叔都是一愣。
  我试探问道:
  “你们俩以前认识?”
  不认识的话,反应可不会这么大。
  而且这都啥年代了,怎么还有人管人叫老爷...
  面对在场几人探究的目光,朱大钱的脸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良久,他才颤抖着嘴唇,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向地上的破落乞丐:
  “你,你,你不会是五十年前,要带我家小六私奔的那个...王建民...”
  朱大钱显然极为震惊,连带着现在称呼自家孩子必带的贱人两个字都没有加上。
  王建民跪在地上显然极为惶恐,他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来回就只能简单重复几句话:
  “...不是!不是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别砍断我的腿——”
  “救命!救命啊!!!”
  王建民大声的嘶吼着,引得路边的人纷纷侧目,二叔连忙上前按住神色激动的王建民,让他稍稍恢复神智。
  朱大钱此时已经脸色麻木,双目空洞,喃喃道:
  “...天意,都是天意啊...”
  “我的亲生儿子,居然是你!”
  “五十年...不,四十几年前,我家小六冬梅出落的漂亮,非得跟一个码头搬货的小子勾勾搭搭...”
  “我就找人,锯了你的腿...”
  “天意,真是天意啊!”
  朱大钱哈哈大笑,眼中遍布血丝:
  “...现在想来,肯定是冬梅那个贱人勾引你,她那娼娘就是个不安分的,她能是什么好货色!”
  “都怪她,都怪她!要不是那贱人,我也不会打断我亲生儿子的腿,也不会让我父子俩骨肉分离这么多年啊!”
  朱大钱一把将王建民抓住,老泪纵横想揽住对方,但又被王建民身上的味道熏了个大退。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牢牢抓住对方的手,温声哄道:
  “建民...你受委屈了!”
  “你跟爹走,爹今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你这腿,爹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接!”
  我适时插嘴:“接不上了,那腿是压根没有了!”
  朱大钱本已经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父慈子孝氛围中,听我这么一说,顿时一噎,立马反应过来:
  “好!那爹就给你换腿!给你搞最好的假腿!”
  “咱们去医院给你把腿装上...不,等等,屠老弟——”
  二叔本站在我边上冷笑旁观,突然被叫到也是一愣。
  朱大钱松开不断挣扎的王建民,诚恳问道:
  “屠老弟,我想到一件事情。你这纸人这么厉害,还能穿山越岭,那是不是能给我儿子糊一个也能动的纸腿?!”
  我一怔,连忙看向二叔,二叔也陷入沉思,良久才答道:
  “从前没有做过,但可以试试。”
  朱大钱脸上顿时喜笑颜开,拍着自家儿子的背直呼有救,但王建民却从始至终满脸惊恐,完全不敢对上朱大钱的目光。
  我们一行人又顺着来路回了村里,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多了王建民...哦不,朱建民。
  这是朱大钱要求的改口的,一路上他就喜不自胜,遇见个人,便要吹嘘自己当年有个相好,给自己偷偷摸摸生了孩子,现在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喜事一件。
  在各村村民古怪的眼神中,朱大钱却好像是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一回,愣是挺直了腰板,将在镇上买的红色喜糖一一分了。
  我有些不耐这场和,和二叔直接回了家。
  一进屋,我便问道:
  “二叔,这朱大钱真的会对亲生儿子好嘛?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他今日还将几十年前谢金花的事情,翻出来讲...应该也是想捞回来点面子...”
  “而且这个人,两面三刀,明明当年是他为了小六打断建民的腿,现在知道小六不是亲生,便一口一个贱人娼妇...”
  我越说越气闷,二叔却是嘿嘿一笑,我心念转动,连忙问二叔是否做了啥事情。
  二叔大笑不止,指了指自己之前放谢金花纸人的口袋:
  “我把谢金花塞到朱大钱的兜里了!”
  我吃了一惊,二叔继续道:
  “也亏得这朱大钱坏的坦坦荡荡,理所当然,不然我还真不敢做这事儿。”
  “有句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二叔我只是不小心丢了个纸人,被女鬼捡到,这女鬼干了啥事情,那可怪不了我们啊!”
  我连声称赞,却又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二叔,是真的要给王...朱建明做纸假肢?”
  “咱们不是只做阴物冥器吗?现在这是要搞创新?”
  二叔连连摇头:
  “那能啊,扎纸匠的规矩就是不给活人扎纸人!”
  “那您这是...”我问。
  二叔道:
  “我不这么答应,你怎么有理由去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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