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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兰坐在地上,竟被她的杀意逼的半天没能爬起来。崔季明抬手就拿起她的一件外衣,披在浑身赤|裸的考兰头上,反手拧住他的胳膊,将他拎了起来。
  他的确是足够聪明,也是一瞬间明白,崔季明的女子身份暴露意味着什么。她是贺拔姓为数不多有血缘的亲属,又在代北军中算得上有声望影响;崔家如今在朝廷中插手极深,太子与睿王的伴读皆是崔家子……她若身为女子,这些系在她身上的权力也将被斩断。
  崔季明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
  她手劲极大,显然恼怒异常,直接把考兰仍在矮床上,膝盖顶住他后背,跪在床上,无声的整理她自己的衣物。
  考兰只感觉心肺肝脏都让她的力道给顶碎,他几番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崔季明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考兰两条腿跪在床外的木地板上,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惊得,瑟瑟发抖起来。
  而他手中无刀,浑身除了一件外衣再无兵器。崔季明却穿戴好衣服,将放在床边的长刀拿起,横放在手内。
  崔季明的身份,杀她甚至不需要一个解释。
  俱泰将崔三视为恩人,端王根本就没有多看过他一眼,除了考风,没人会在意他的死活。若是三郎一刀割下他的脑袋,只需淡淡说一句私闯入屋内,都没人会质疑。
  崔季明将长刀握在手中,这才从背后拈住他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绕,道:“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觉得我是个好乘凉的大树,想要爬上床来再贪点什么?”
  考兰被她膝盖压的脊背都快断了,背后骨骼发出嘎吱的痛响,他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崔季明轻笑一声,松开了膝盖,将他从床上拎了起来。
  屏风后,崔季明坐回了矮床,她身上几乎已经穿戴整齐,□□的双脚踏在地毯之上。考兰趴在地上,痛苦的大口喘息着,指甲扣抓着地毯。
  考兰脑子在疯狂的运转,他该怎么做,才能逃得过一死。
  说出去这件事,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崔季明的女子身份,不能给他带来半分的利益,只会让他只剩一条死路。
  而不说出这件事,以他与崔季明之前在楼兰的交锋,她决计不会信任他,怕是想直接一剑对穿了他,是最省事最无后顾之忧的做法。而若崔季明动手了,考风必定前来拼命,在这肃州,考风想杀崔三,怕是等到的只有一个死字。
  这半年间失去了半营、杀死夷咄从突厥逃出,好不容易看着能平稳了一些,却让他搞砸了。与他这个打小就混在胡商圈子里拿张着腿换粮食的人不同,考风却痛恨自己的容貌,若非后来阿哈扎带半营扫荡他们居住的旧镇,或许考风会划烂了自己的脸去入伍。
  但考风后来也渐渐知晓,若不是这张脸他或许早没了活路。
  兄弟二人活到今日,实在不易。
  考兰心里头一阵绝望,他却起身朝崔季明爬去,崔季明垂眼望着他,手中长刀刃尖的部分搭在了他颈上,割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顺着脖颈留下,道:“我以为你会跑出去两步呢。正想着杀了你埋哪里合适。”
  考兰颤颤巍巍的将下巴,搁在了崔季明膝头,他挤出一个笑来:“三郎不问奴为何想攀上您么?”
  他的话语,崔季明没大听进去,她还未来得及带上床边的琉璃镜,但足以看清考兰的笑容。考兰生的很美这件事,崔季明打从见他第一眼就意识得到,只是如今他面上淋满了水,身体还在因为变故和惊恐而颤抖,却做出了他自以为完美的笑容,抿唇故作乖巧,双眼在睫毛下惴惴的不停观察着她的神色。
  惹人怜的不是那样貌与语气,而是他拼命想着给自己找活路,小心翼翼的样子。
  崔季明猛地意识到——他到底曾多少次这样看别人脸色,来定自己的生死。
  她刚刚的确有考虑过要杀考兰,不过一瞬的想法。于形势而言,她不该给自己留隐患,更何况考兰性子乖张难测,她怕的是控制不住他。于内心而言,崔季明来到这一世,也杀死过不少人,蒋经、龚爷、突厥兵们,数不尽数,考兰算不得什么。
  但他也未必有什么错,通过卖弄身体来尽量抓住乱世中的稻草,这是他活下来这么多年,命运世事教给他的法子与习惯。如今这样撞到崔季明枪头上来,也只能说是点儿背。
  考兰听她不回答,心中更是惶恐。他不敢再伸手勾肩搭背,崔三的女子身份显然不会再吃这一套,只得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崔季明面色稍霁,道:“为何?”
  考兰知道话是说一句少一句,连忙道:“考风想要入伍,但以他的相貌,怕是从底层募兵进军营,活不过来年。奴想着三郎也知晓考风武艺高强,若是能与哪位营内将军提上一句,让哥哥做个亲兵也好。为此……奴什么都愿意做!”
  崔季明笑道:“一个做过马贼头目、杀人放火无数,又去给突厥人做奴才的人,武艺再高,我为何要引荐他。开口引荐,花出去的是我的脸面,他日后出了事情,怕是要我来担待。你可知所谓的一句引荐,意味着什么?”
  考兰渐渐平复下来,道:“考风既不是什么世家人,也没有和代北军中任何一姓牵扯。我们兄弟二人愿为三郎所用,三郎之后怕是要回长安,便让考风做三郎在军中的眼线,只要有任何动向,他一定会报给三郎。若三郎不信任,奴的性命还捏在三郎手里不是么?三郎身边没有个信任的内侍,必定多有不便,奴愿意替三郎做事……”
  崔季明湿发在两肩上留下水痕,她心中有些被说动,面上好似嘲讽的笑了:“这也能算做跟我谈的筹码?就你们俩这到处攀高枝的性子,今日是觉得我姓崔有势力一副忠心模样,转了脸有更有权有势的,估计毫不犹豫就把我卖了。”
  考兰竟反驳不出,只得道:“我只为了活,若忠心只能让我死,那我必定不忠心;但若不忠心只有死路一条,那我必定比天下人更愿意忠心。”
  崔季明伸手指,微微蹭了蹭他脸颊,明明是极其暧昧的动作,却使得考兰微微发抖,她笑了:“如你所说,我身边的确缺个内侍,你样貌雌雄莫辨又生的美,能替我挡掉许多事情。但你要知晓,纵然你将我女子身份说出去,我大不了归家,做个不嫁的崔姓嫡女,而你和考风,大概脑袋就被挂在西城门外了。你也应该庆幸,你没有什么家人亲友,否则怕是到时候西城墙太窄挂不完。”
  考兰瑟瑟,挤出一个笑容,如女子般一福身:“奴知晓了。”
  崔季明又道:“从今天起,只要我要找你的时候你不能立时出现,我便当作你私逃了。三州一线内,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考兰连忙点头,心知自己今日不必死。如同一只娇懒的猫儿似的,头枕着她膝盖,故作媚态道:“那是自然,奴便是与三郎绑在一处……”
  崔季明勾唇,手覆在他头顶:“你还不配跟我绑在一起,不过是身上一件饰物罢了。”
  她正笑着,忽然听着外头的长廊响起了脚步声,她皱眉,刚想道是哪个奴仆竟如此大胆,便看着门被推开,殷胥探进头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屋内摆着许多屏风,他一时竟没看见崔季明在哪里,试探的唤了一声:“季明?”
  考兰就生生看着刚刚还邪魅狂狷的崔季明坐在床边,整个人一哆嗦。
  她几乎是拎起考兰,就往床内塞,慌手忙脚的就要去扯床帘。考兰让她扔进床里,脑袋撞在了床栏上,疼的痛呼一声。
  这一声绝不属于崔季明的惊呼,引得殷胥的注意,他只看着床帘在抖动,皱眉道:“崔季明?你在不在?”
  他一路进来,连个守门的下人也没有,院落里空空荡荡的,便觉得不对劲儿了。然而崔季明却不知道这穷乡僻壤之地现抓来充场面的下人,一个个听说要退下,就当成了放假,一窝蜂全跑到后厨里玩去了。
  崔季明听着他走近的声音,惊得脸都快白了,颤颤巍巍回了一声:“哎,我在换衣裳,你别过来。”
  殷胥果然站住了脚步,只是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团艳色衣物,是有些像裙像袍子的样式,显然不会是崔季明会穿的衣裳。
  他再想着刚才有旁人的惊呼,殷胥脸色一变:“有别人在?”
  崔季明眼看着床上根本藏不住考兰,矮桌下更不必说,慌忙道:“没、没有啊!”
  殷胥猛地快步走进来,他先见到了兀自冒着热气的浴桶和满地水渍,而床边却传来了窃窃私语:
  “三郎我没那么瘦啊,我藏不进这缝里啊——”
  “我他妈要是完蛋了,全都怪你!”崔季明低声从牙缝里逼出这句话。
  殷胥几乎要冷笑了,他朝床边走去,崔季明忙不迭的回身,一屁股坐在床沿,将合拢的长长床帘也坐在屁股下头,活像是□□见到领导一般,伸出手笑:“哎呀!九妹你怎么过来了——我都说我在换衣裳了。”
  她刚沐浴后,并没有穿中单,只几件长衣松垮的搭在身上,双脚还□□着,衣领朝后弯,露出她一截脖颈来。若平日里,殷胥大抵要有些脸红,只觉得她太衣冠不整,但此刻,想到院内下人都不在,她沐浴后跟别人在房内不知道干些什么,这种衣冠不整,唯有刺眼。
  崔季明还在笑,殷胥脸色却冷到冰点:“崔季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崔季明内心抓狂:她不是觉得他啥,是觉得这根本解释不清楚啊!
  早知道她就应该踹一脚考兰,将他扔出去,往床上藏什么藏啊!!
  殷胥靠近她,居高临下俯视:“把床帘拉开。”
  崔季明咽了咽口水,道:“咱俩说说话呗。”
  殷胥穿着深蓝色金边绣纹的宽袖长衣,本就显得比平日高冷,如今这语气,明显让她觉得危险。他毫不犹豫,拽着床帘就扯开来,四目相对,里头的考兰正拼命想用软被把自己卷成一个毛毛虫,装作自己不在。
  只是这艰难的工程才刚进行的一半,考兰跪在床上,一片沉默中不开口又不太好,极其尴尬的对殷胥打了个招呼:“端王殿下,好巧……”
  殷胥气的几乎笑出声,却一打眼便看到的是他裹着崔季明的外衣,衣领内空无一物。
  崔季明都不忍心瞧这场面,心中大叫完蛋,她都能预想到未来的一百种死法了。
  殷胥半晌冷笑:“好得很啊,崔季明。”
  崔季明直接省略“你听我解释”那句废话,猛地起身指着考兰道:“我跟你讲,我洗澡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别人伺候,然后这小婊砸居然趁着没人的时候,过来偷袭我!你说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么!他竟然扒光了自己往我浴桶里跳!我这不就拎他出来了么,你看他脑门上脖子上都是我用刀划得——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崔季明紧紧抓着殷胥的胳膊,站在他身后,活像考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控诉着。
  殷胥:“……”
  考兰:老子真是日了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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