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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年多,对于行归于周来说也是艰难的时期。
  在李治平死后的一个多月,行归于周在建康组建了新的朝廷,延续了当年三公议事的形式,改为五公。
  但这并不是像朝廷那样五人分权,而是五人议事,投筹表决事宜后,由二十人的阁殿大学士来撰写文书、提供意见,而后直接交予新组建的六部。
  中书和门下的存在被他们舍弃掉,诏令的发出需五人共签意见,只要有三位及以上对于此政令表示可行,此政令就算是通过。
  这五人分别是:黄璟、郑湛、裴敬羽、言玉、王师德。
  同时南地将朝廷立为周,改年号为天授。同样开科举与举荐制度并行,除却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外,五公几乎都会待在建康之中。
  一年前,与大量召徭役工匠,修建南周的新宫殿相对比的,南周朝廷的威慑力却并不强。各地早已分裂自拥,单这五公的家族就有各自的‘封地’,除却这五人以外的其他家族仍然自立节度使,拒绝向南周朝廷缴纳赋税,也拒绝接受朝廷政令。
  言玉早早拉拢各小世家,占据最大的荆楚一带,对于这种境况只做壁上观。
  黄璟不同于郑、裴、王是原来关中、关东氏族,他认为朝廷可以做出妥协来允许这些节度使自治,要他们纳少量的贡奉,朝廷也对他们有些保护协助,彼此合作。
  郑、裴、王三家,都是当初在山东河朔要自立节度使的人,这会儿组建了朝廷,也占到了上头的角度,对于节度使三个字敏感的不得了,非要把那些节度使打成叛军,三家兵马联手对占广州的南汉节度使、占闽南的闽福节度使、占桂州的静江节度使同时出手。
  其实五公各自的封地往南周朝廷纳得税也很少,说白了,不就是因为这三家节度使不入朝、不受管制还力量强盛么?
  然而能在行归于周的眼皮子底下立足这么久,对方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三地节度使颇得地方民心,有些还和蛮族联手,死守地盘。郑裴王三家联手,不顾黄璟的反对与言玉的冷眼旁观,誓要吞并。
  打这三条地头蛇,足足打了半年多没有打下来。
  南周大军虽然也很强力,但打进去对方就会立刻死灰复燃,东躲西藏,当地百姓都给本地兵帮忙,把南周大军耍的团团转。
  黄璟终于看不下去了,郑、裴两家也觉得这样根本不可能打下来,打下来也管不住,只得决定撤兵,此时十几万兵力已经消耗过半。幸而是三位节度使也被打的够呛,终于决定和朝廷合作,虽内部自治也愿承认朝廷。
  郑裴王打那么急,也是有原因的。王家在山东河朔的势力被武将瓜分,郑、裴两家虽占据了黄河以南,但却逐渐紧缩内耗。而夹在南周朝廷与山东势力之间的刘原阳水军却疯狂发展,眼见着一座大营建立,成为了两边势力之间的天堑。一切都没有向计划那般进行,山东显然成为了管束不了的断肢,他们当然心头着急。
  言玉却在这半年完全抛弃掉自己的投筹权,对于朝廷所有的政令他的态度就是:“听不见听不见”“不知道不知道”“啊什么风太大了你再说一遍”,其他四位不是没对此表达过意见,言玉表示反正你们不差我这一筹也能做事,我爱咋地咋地。
  他只专心发展自己的岳楚。
  岳州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他的封地内又有适合屯水兵的洞庭湖。再加上岳楚一带早早被他占下,几乎没有经历什么战乱,土地肥沃,大量垦田,粮食产量早早高于几次流民冻灾的江南,成为了南周的鱼米之乡。再加之水系发达,商路可通行,言玉窝在岳楚,开均田大量招揽贫农,竟一时繁荣甚至超过战前。
  而就在东周朝廷军攻打三节度使不成撤走之后,言玉秘密支持与他接壤最多的静江节度使,大量运粮帮助对方救济民众,并提出想购入桂州的铜矿、葛麻。静江彼时最缺钱,岳楚与他们相邻却没有来攻打他们,静江节度使自然愿意与言玉合作。
  言玉进一步提出,广州市舶司商贸发达,若是能建立合作,从荆楚至岭南一路合作,大家都能发财致富何乐不为。于是在他多番游说,以物资支援为诱惑,又授两地新的农耕之法,他惯常一副两袖清风的打扮,如此好心,如此谋求共同发展,广州与桂州的两大节度使均同意了与他的合作。
  南周朝廷知晓此事,大为震怒,认为言玉是压根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下诏命他还朝。言玉既不辞退五公之位,也不还朝。一脸“有本事你丫来打我啊”的样子窝在岳楚。
  朝廷还真的没法去打他,他跟与朝廷成仇的几位节度使联手,真要是开战,估计他还不用动手,记仇的静江和南汉节度使就先上来咬朝廷了。
  而朝廷内部也是岌岌可危,这个像玩具模型一样的朝廷,几乎问题层出。四公其实每个人单拿出来都差不多有管理一个朝廷的能力,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投筹制度,谁都不把南汉朝廷当自家,谁都惦记着自家的封地,更想掏朝廷来帮自己。
  以前朝廷还有个皇帝让他们掏空,如今朝廷都是他们自己的,还这样掏,没两下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了。
  再加上如今只有四公,其中若是再有两人否决,诏令肯定进行不下去。为了实现这些诏令,四公私底下不知道退让交易过多少回了。这些拖慢了诏令速度也就罢了,再加上六部官员很难实行下去诏令,派遣的官员到各地根本就是被晾在一边,南边的朝廷简直就像是纸糊的一半,连豆大的雨滴都能一下打一个洞。
  很快的,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节,北边传来了北叛军攻打太原的消息。
  而南边也并不轻松,在秋季,如此之巧,静江节度使醉酒从船上掉下溺死湖中,南汉节度使则不知道怎么染了伤寒,病死了。
  言玉以协助维|稳为名,直接派军进驻这两地,再加上早早在合作过程中结识了许多内臣,他几乎是不费任何力气的扶两位节度使的幼子为观察使,而后派人杀死反对派,派军围剿不服的军队,在岭南本就不明显的冬季到来之前,言玉的手里握住了从荆州到广州之间广阔的领地,并修通了从岳州到广州连接六州的官路。
  这会儿南周朝廷真是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言玉已经要占据了南地的三分之一了,这是要上天啊!
  身在洛阳的殷胥也知晓了南周的变故,只是他这时候没有多余的经历去管南地,手也伸不了那么远,北地已经正式宣告了入冬,他也要正式下诏令决定御驾亲征了。
  而能够御驾亲征的主要原因,还是太原守住了。
  从手头的几句公文之中,殷胥没法切身体会三个月守一座孤城是怎样的感觉。
  而身在太原的兆也很难说清楚。
  从九月中旬北叛军大军围城,第一次发动的便是一场足有两天三夜的攻击,城内的士兵早早知道这是一场艰苦的恶战,所有的将领对于弩|箭、巨石的使用都有了详细的规划,而最让人庆幸的便是,肃宗在去世前那一年,将机枢院制作的巨型弩机安在了长安、洛阳以及北方几座重城的城头上。
  这几年机枢院几乎是三天两头造出新东西来,后来到建元皇帝登基后,朝廷有了些闲钱,就开始给北地重城大量更新军备,太原毕竟是北都,此次攻城战役中,不但有了互相提醒对方动态、玩具似的拉炮小烟火,更出现了惊马用的黑色火药。
  虽然用起来麻烦危险,威力也并不大,但对于这种人肉攻城战中也算是相当能震慑对方了。兆又觉得不够,将本来就形制简单的黑火|药拆开,在其中加入毒物、铁蒺藜,从城墙上扔下炸开后,铁刺毒物四散入人群,造成伤亡。
  而此次带兵的是恒冀军首领于空韬,他与当年被崔季明斩杀的于仲世同出一族,从势力被灭到如今又占据恒冀,他比于仲世更多了一丝狠绝。在他后退必斩杀的情况下,几十万兵力就像疯子一样攻向太原。
  当人马尸体如山一般堆积在城门外的时候,于空韬却仍然没有一丝的退缩。这样的状况整整持续了两天三夜,城内包括康迦卫、晋国公这样的主将都登上了城池,几个城门之间来回跑,一时间军心大振,谁都知道了这是一场苦战,但谁也都没有绝望。
  死在自家的城墙头上,与主将、国公身在一处,这不是什么令人难受的事情。
  于空韬在两天的攻城最后一天,他手下疯了一样拿身子去撞城门,那刀劈砍城门的攻势下,竟然还真的破开一道城门。于空韬心中大喜,立刻去阵前观望——
  而在这道城门破碎之后,一道似乎是几日赶工出来,却布满木刺铁钩的新城门牢牢的伫立,其中还留有了上百个圆洞,供城内的士兵将长|枪|刺出来。
  那些满身是血的士兵,以为自己终于破开城门,终于可在这场堆人头的战争中夺得胜利的时候,发现眼前还有一道城门——该有多么绝望。而身后不知真相的兴奋士兵还在将前排的他们推向内城门的木刺,几乎是转瞬间几十人被刺穿在内城门之上。
  这时候士兵终于感觉出不对劲了,他们回头往后吼说城门有问题,而后面的士兵已经被头顶的弩|箭和巨石砸的精神不正常,活着的听闻城墙破了的声音,不要命的就往里挤。
  除却一批被刺死在城门上的,又活生生多了一批被踩踏而死的。
  而城门上最上端几个拳头大的洞,这时候却被抛出燃着火的黑色球体,北叛军看着那黑色的煤球一样的东西从头顶落下,惊得魂飞魄散。
  那是这几天要他们命的黑|火|药!
  窄窄的门洞中,拥挤的人群下,几个黑|火|药砰的炸开,它爆炸力度并不强,不至于影响到城门,然而其中的铁片却飞出去四射入人群,它纵火的功能也发挥到了极致。
  从守城第一日就开始缩减粮食,准备长期备战的士兵们隔着一道门,闻到了火烤油脂的味道。
  对于他们这些几日几夜没合眼,连水都喝不上几口的太原将士来说,这味道又令人汗毛倒立又引人……食欲。
  于空韬看着这状况也被吓得心有余悸,他立刻命人撤退,在城墙外整顿士兵,扎营暂休。
  而城内也并不轻松,于空韬带来了投石机,城墙好几处都有比较严重的破损,不单兆受伤,康迦卫、甚至连晋国公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而不过是第一场战役,几日前在帐下说“笑谈今日苦难”的主将,就有两人已经不在了。
  在这样一场战役下,与外头恒冀军几乎要炸营的状态不同,太原将士已经冷静下来了。
  这样的状况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惨到、难到什么地步去?他们已经能适应了这样连轴转的战役,不少年长的士兵,好似又回到了三五年前突厥不断侵犯北地的夜晚。
  在太原城内死,有战友为自己收敛尸体,有百姓为自己披上白麻,有什么好怕的。
  死了反倒觉得像是去偷懒了,毕竟活着坚持守城,可比眼一闭艰难多了。
  而后又是几次攻城战役,每次都持续两三日,于空韬也想了种种办法,命人遁入流经太原的汾水,才发现水关处早已有无数对外的铁刺铁枪备好,水关守军就算是没有人攻打的时候,也有了排班替换制,早早有了备战准备。
  几次攻城,换了好几个城门,想出好几个法子。
  每次太原都有新的还击方式。
  有时候是大开城门康迦卫骑兵从没人攻打的城门突袭道北叛军后部,然后搅乱一番急速回撤。
  有时候是弩|箭前头包有火药团,飞出去一片引火,射中目标后还能再炸开。
  而同时雁门关赶来的骑兵,人数也并不多,但就像是一群山林兵匪一般,不停的夜袭北叛军的驻地,也不杀人,偶尔放火,就是吓你一跳,半夜从床上窜起来还没拿上刀跳起来,他们就走了。
  如此折腾,真的是要人命。
  若是旁人,或许一个月不到就撤退了。但于空韬不是一般人,他能选择重兵攻打太原这一点就足以看出他的决断。他是死死咬牙,就是一口牙碎了也要啃下太原,而太原也是一边守城一边让士兵当泥瓦匠修着城墙,此刻粮草也不够,就快到了极限。
  兆在连接献计、过半将领死于战役的情况下,被提拔为晋国公手下最主要的副将之一。此时的他,已经坚持一个多月每天只吃一顿饭食了,两颊凹陷,整个人黑不溜秋的,除了一双时刻警觉的双眼,已经和其他士兵看起来没啥两样了。
  入冬来的快,于空韬足足打了三个月,雪花都开始飘落在了太原城墙头,由于食物还是要优先供给墙上奋战的士兵,不少百姓饿死,竟然有不少人拆了死人的衣服,在城中为将士赶制潦草的冬衣。
  于空韬看着自己手下的兵也要不成样,想着只要再坚持半个月,一定能拿下太原。
  而这时,皇帝御驾亲征,决定从顺黄河攻打滑州、卫州的消息已经传来。
  这还不是最让他吃惊的。
  他有一部分兵力在内部也在攻打滑州、卫州,就是想从魏军手中夺得黄河上游,然而魏军却一直死死咬住,魏军主将季子介是个最难啃的硬骨头,他都想要放弃准备和魏军合作时,朝廷却用三天时间就打下了滑州、卫州,占据了黄河上游。
  说好的硬骨头呢?!为什么遇见朝廷的部队就怂了!
  季子介你丫拿出守我们恒冀的魄力来啊!跟朝廷正面肛啊!
  于空韬的内心简直就是崩溃的。
  更重要的是,朝廷先头部队进入卫州、滑州,而季子介居然为了填补自己的损失,转头去攻打他的冀州。而旁边的沧定就是袖手旁观。
  于空韬寄信给自己的同盟沧定军,沧定军却说自己一大半兵力都被他带走了,如今自己正在抵挡幽州的攻击,抽不出手来帮他。
  于空韬就不信了,季子介手里一共四五万的兵,他还要驻守黄河,肯定不能抽走全部的兵力打冀州,就那么一两万人,沧定还能抽不出人来帮忙?
  而后他很快就得到了密信,说是季子介从朝廷购入的粮食、兵甲,分了不小一部分给沧定,说是——沧定想打魏军也不过就是为了这些,要真是打起来,沧定吞不下他魏军,魏军还击也很累,不如这样合作,他季子介绝不对沧定出手。
  这季子介简直就是搅屎棍再世!占据了最中心的位置,就可劲儿搅开了!
  而郑家也占据黄河,为何没跟魏军开战?
  这时候于空韬才听闻,说是裴家女嫁给季子介之后,没三个月就郁郁寡欢病死了,裴军以此为名想向魏军出兵,而郑家却因为宋州被攻打后,失去了和运河的联系无法通商、北边黄河上游又被朝廷打下了。郑家过分依赖运河,如今内部根本没法支撑过冬,郑军为了不让自己的士兵死在这个冬天,又畏惧北边御驾亲征的朝廷,只能暗戳戳的向裴家出兵了。
  郓州和兖州是郑军与裴军各自的主城,距离并不远,就在裴军派兵压至魏军前头时,郑家出兵打了兖州。
  裴家郑家一直没有怎么开战过,此时一戳就戳人肚脐眼,吓得裴家才攻下济州,就不得不回撤部分兵力跟郑军开战。
  而看似崔季明这搅屎棍最轻松,她自己的苦只有自己知道。郑、裴两家能开战,其中也有裴玉绯私下的功劳,但裴军并没有全撤走,还在占据济州想攻打他。北边的军队在清河协助下,与冀州的部分守城将领内通,打下了冀州这座主城,但却遭遇了恒冀军的疯狂反击未必能守得住。
  和沧定还有着脆弱的合作关系,郑家也随时可能会调转方向来攻打魏军,几处开战,兵力有限,崔季明就像是个团团转的救火兵,魏军的藩镇就像是一块牛皮,被朝各个方向拽到变形。
  就这样,崔季明还要往回退,给某人的朝廷军退出几座城池。
  上个月听闻殷胥要御驾亲征的消息,崔季明几乎是能从床上跳下来,她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担忧,是想骂他胡来还是觉得他这样的胡来有她的原因。
  只是她怕是还没能来得及见殷胥一面,魏军这张牛皮,就先被扯烂了。
  殷胥亲自指挥中军,已经将大帐摆在了距离魏州两百里之外的卫州,正打算先与郑军开战,攻打下濮州。崔季明那时候刚从冀州回来,在魏州只打算留一夜处理手头堆积成山的事务,第二天早上再奔去博州的。
  而当她听闻,殷胥到了卫州的时候,连她也淡定不下来了。
  不行、她如今是叛军头子,跑过去不是找死么?!都说好了……都给自己预想好了,要带着几万兵马,要旌旗飘飘一身金甲再去见他的啊!
  可是老子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脚,是她的脚控制不住了才会往马厩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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