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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胥瞧着她背影拱进床内,她也不羞,帐内又热,她只拿毯子盖着腰部以下,懒洋洋的扑在抱枕上。
  他忽然有一种自己是个蛮族将军,从哪里掠来了一个野美人,皮被下*一度的感觉。
  只是这个野美人转过身来,伸手把垂到眼前的发朝脑后拨过去,瞪着眼睛瞧他:“你干嘛呢,你不嫌冷么,快穿上上衣。顺便帮我倒杯水,我还想吃梅子,没有有梅子?一会儿拿热毛巾来擦呀,我不要冷水。”
  几句使唤立马把他拉回现实,他哪里是强掳了她来,而是千里本来伺候她的。殷胥老老实实穿衣裳,道:“你快盖好了!别这样浪出病来。”
  崔季明非掀起被子一阵扇风,露出她身子来又藏住,跟小孩子似的一摊:“哼你管我——”
  殷胥:“……幼稚。”
  殷胥披了件外衣才掀开帷幔走到大帐外侧,隔着皮帘叫耐冬进来。这会子耐冬的心境和上次在观云殿完全就是两码心情,唇角含笑就差进来恭喜圣人贺喜圣人了,殷胥看他笑只觉得毛骨悚然。
  耐冬先开了口:“已经叫人备下热水了,奴这就让人抬进来。”
  殷胥问:“有软巾帕子么?”他还要帮某个颐指气使的家伙擦身子。
  耐冬想的却是了事帕,想着难不成圣人擦了还当留念?连忙道:“是奴没想到,这就让人去拿。毕竟是在军营中,可能用物处处比不得宫内。”
  殷胥摆了摆手:“当初去西域都是你跟着我,那时候连个床都没有也过了几个月。都不是大事。”
  他半晌,又微微脸红问道:“外头可听得见帐内动静。”
  耐冬却答道:“帐外靠近的只有我奴王禄二人,其他人都让他们退开几步,没有奴的指示他们不敢靠近。”
  殷胥面上严肃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还是能听见的啊!他还记得当年他那个猛于虎的亲娘和他爹在青庐内酣畅淋漓大战——他可不想被人听墙角啊!
  他憋住不问这个,只问有没有派人出去安顿她手下人,能不能有她这样身量的新里衣拿来。耐冬简直就是个百宝箱,能在殷胥这样挑剔的人手底下做事,他脑袋都是一天是十一个时辰的转悠,把所有的可能性想好。
  殷胥又道:“先让马蔺道回自己帐内等着,明光甲也卸了吧。他心里也清楚,不会多问的,你也不用跟他解释。知道他狂,当进士之前骨子里就一副任侠气,进了官场没少让俱泰跟他说道,一年没惹事儿,今儿又犯了毛病。不是说朝廷不容狂人,也不单是因为三儿被打了,是他自己不妥当,做事儿激愤,自以为朝廷姿态高打个叛军也没事儿,却不想如今局势复杂,一点小事儿都能激化,朝廷也不是胜券在握。”
  耐冬连忙点头:“奴便去跟马侍郎说。崔、季将军伤的重么?”
  只要是她在,殷胥说几句面上便浮现隐隐笑意,道:“她倒是一阵哀嚎,我还以为很重。后来旁的事儿分心,偷偷去压她伤口,也不见反应,显然是装的。不过也抹了药了,不会青紫的。”
  耐冬自然理解什么叫“被旁的事儿分心”,他可是尽量想让自己笑的不促狭,心料或许那位桀骜不驯女扮男装什么事儿都敢干的的将军,已经被圣人制服了此刻躺在床内昏睡呢。
  他的工作自然就是要让显然有点乐昏了头的圣人,别忘了明天要做的事情,他说一会儿把洛阳朝廷内的薛太后经手的诏令再拿来给圣人,殷胥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屋内传来了崔季明的声音:“你能不能快点呀——阿九!我渴——我也饿了,我想吃东西!”
  耐冬: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精神饱满?姓崔的难道不该被圣人弄的四仰八叉如今虚弱的倒在床内么?
  然而崔季明还裹着袍子,光着脚跑出来了,殷胥听见她脚步声,立刻起身,掀开帷幔走道后头,皱眉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帷幔后头传来崔季明的声音,她道:“我等急了啊。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你难道还非要这个时间安排事儿么?你是提上裤子就不想看我了么?!”
  耐冬听见他家圣人居然赶忙道歉,在帷幔这头无奈的扶额。
  果然是他想太多……不过至少能让自家主子不当童子鸡也算是崔家这位没白来。上次一见那床单,他就知道果然俩人没成事,都如此打闹一番,观云殿都快让这姓崔的祖宗拆了,就这样还没搞上也真让人伤心。
  幸而从那之后,圣人虽然没有招过年轻宫人近身伺候,却对这些男女情爱总算是有了兴趣。圣人都快十九了啊!崔季明都已经十九了!搁别人家崔季明都被叫做年轻妇人了——
  耐冬听着崔季明似乎小声说了些什么,殷胥斥道:“你就少吃点味道那么重的东西!快回去躺着。”
  崔季明就是不肯:“我多久没吃过像样的吃食了!再说我不回去,我等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我数着数等你,数五十个脱一件,冻死我得了。”
  殷胥拿她这种无赖最没有办法,回过头来掀起帐帘一角,道:“耐冬,你先下去吧。命人准备热水来,还要软帕和饭食。”
  他吝啬的只掀开一点,显然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现在的崔季明。
  而崔季明站在殷胥身后,在帐帘的缝隙探头探脑的蹦跶,看见耐冬,高兴的挥了挥手。
  耐冬:……看崔季明这么精神,他都要怀疑是谁上了谁。
  殷胥牵着崔季明的手往里拖去,她不依不饶,抱住他脖子两条腿夹住他,非要挂在他身上,殷胥很艰难的去抱住她的腰,说实在的话……崔季明实在是不轻……
  毕竟她身高也不矮啊。
  殷胥直起腰抱住她,她腿滑溜溜的,今日她显得格外像个小孩儿。
  他从她这样幼稚的行为里感觉到她应该是不舍的,毕竟崔季明是个很不会表达的人,满不在乎是没有自信,开起玩笑是忐忑不安,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
  床上垫了好几层皮毛,殷胥就像是艰难的老妈子,抱着个一把年纪还在撒娇的孩子,弓身把最上头那层皮毛拽掉扔在地上,就像是放一个小婴儿似的把她放下。
  崔季明明明自己也有满地衣裳,却有意裹着他落下的一件中衣,中衣里头什么也不穿,缩手缩脚把自己抱在一起躺在中衣里,笑嘻嘻瞧他。
  殷胥一瞬间有思考过,她是不是暗示还想再来点什么?
  但他又不确定,怕唐突,怕显得自己太贪,再说他觉得渴求的太久,今日得到的就足够填饱胃口,便拿软毯像包襁褓一样裹住她。
  不一会儿热水端来,宫人们进不得这道帷幔,看着殷胥自己端水盆进去,众宫人一阵惶恐就差跪作一地了。
  崔季明躺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如今宫内谁主持场面?”
  热水挺烫,殷胥跟抓不住那软巾似的左右来回换手,道:“之前从长安来洛阳,太后不肯。如今洛阳需要人主持大局,总归把她请来了。说来说去,不论是能力还是立场,最放心的还是她。”
  崔季明道:“那泽呢?他留在了洛阳还是呆在长安。”
  殷胥掀开软被,似乎是有意将那烫毛巾覆在她腰上,崔季明哀嚎一声,蹬了他一脚:“要死呀你!”
  她慌不迭的拿起毛巾,扔给他:“我肚子上要烫掉皮啦!”
  殷胥抓住她的脚,擦拭着她的腿,笑道:“是你自己要热毛巾的。”
  崔季明倒是不羞,道:“你不说觉得我腿好看么,给你看!是不是很长!”
  殷胥觉得她平时就够得瑟了,对于夸赞吝啬起来:“还成吧。”
  新衣裳放在了旁边,崔季明扒拉了一会儿:“这是女子的里衣?这儿怎么会有女人的新衣裳!这是军营啊!”
  她回头瞪眼,殷胥道:“我也不知道,耐冬备下的,你回头去问他。或许是他也猜到了我御驾亲征,很大的成分是想见你,不放心你。”
  崔季明一脸怀疑,还是拿起了换上,她就像是钻进了一套衣袍里。虽然遮挡住了让他心心念念的肢体,但看着她穿上干燥温暖的新裳,很随意的盘腿坐在床上,好似住在家中一般,还是一阵没来由的高兴。
  崔季明瞧他:“你不好好擦洗一样?”
  殷胥点头:“我去那边。”
  崔季明:“为什么呀?在这儿就是了。”
  殷胥还是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脱掉衣服之后很不好看,固执的非要自己去帷幔那边。
  崔季明拿他的死倔没办法,只得趴在枕上等他。他回来得也很快,竟换了一身衣裳。这身衣裳显然就不是平日里私底下穿的衣裳,窄袖交领,挺薄的柔软深蓝色缎子,月白色的边儿绣有暗纹的竹,好看的很——可就是穿的场合不对啊!
  崔季明捂嘴笑:“你丢不丢人,还去挑了半晌衣裳?我喜欢你不穿衣服。”
  殷胥似乎悦己者容的行为有点傻,却没恼羞成怒,仔细看他靠近发尾的位置还束了个银坠儿,走过来往床内拱了拱,抱住她:“他们说饭食还要一会儿。我往常吃饭的点儿很固定,不加餐,宫人们也就不在这个点煨火。”
  崔季明点头,她躺在床上,殷胥居然朝下滑了滑,将脑袋拱进她颈窝里去。
  崔季明笑着抱住他脑袋一阵乱揉,殷胥哪里料到她忽然发疯,头发被揉乱成一团,眯着眼睛一脸无奈。
  她笑:“要不拿那梳子来,我给你梳梳头发?”
  殷胥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暖着,道:“你还有脸说,做成那样子也好意思送。头一天用就断了两个齿儿,我给扔进箱底了。”
  崔季明瞪眼:“真的?我也不是工匠,那时候又在路上奔波,能做成那样不错了!”
  殷胥羞于说自己将那梳子每日放在桌上,虚伪道:“那我回头让人找找,能不能找见。”说完了又怕崔季明会生气,连忙转了话题道:“你刚刚说泽?我既然立博为储君,朝中自然也有有心之人拉拢他。泽也不想插手朝中之事,他当年被朝中之人玩弄鼓掌,也算是厌烦透了,就把博留在宫中,和刁琢去了其他州,推行他们的新法。”
  崔季明道:“他们的孩子……不才应该就一岁半么?也舍得?”
  殷胥叹气:“我立了博为储君,泽不希望日后再有变故,就决定不养他长大,让他留在宫中。其实……我怕的是我立博,你会生气。虽然立他是因为我以为你死了,我便也没有娶妻的打算。但后来知道你还在,我也没有改这个决定。我怕……你不想要孩子。”
  崔季明哼哼了一声:“就算有我也不要他当皇帝。”
  殷胥想了想道:“我想着也是。”
  他还要说些什么,崔季明抬手掌心覆着他侧脸:“我好不容易见你,你就跟我说什么孩子之类的事儿,你先哪次进去了再说吧。”
  殷胥:“……万一一次中标了怎么办。”
  崔季明:“……大哥,等你先有一次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么。”
  殷胥气的掐了她一把,转过身去,要蜷的跟虾子似的她躺平了,自己覆上去,压着她,这样与她说话,胸腔的震动比声音更早传过去。
  崔季明伸手,将他脖子上红绳拎出来:“我刚刚看见上头有个磕了的痕迹,怎么了,你还扔了它了?”
  殷胥伸出手指绕她弯弯的头发,低声道:“……我以为你死了,心里恨,连这玉佩都恨上了。你说它保你多年无事,给了我你却出了事情——”
  崔季明垂下眼睛,笑了笑:“拿它出气做什么。”
  殷胥:“主要拿自己出气。”
  崔季明:“我不会死的。我要是死了就没人陪你了,你日子也不好过,不能放你一个人。是你不省心,才把我拉回来的。”
  殷胥心里头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情感,不同于像大洞一般吸着冷风的痛苦,此刻每种情感都是鼓鼓涨涨的,挤得他的胸口里只剩一颗膨胀的心脏跳动。他摸着崔季明的额头,看她眉毛,看她唇上的细纹,看她鼻尖两侧的点点雀斑,却忽地听见崔季明用力的抽动了一下鼻子。
  殷胥抬眼,她居然涨红了眼眶,两滴泪水掉下来。
  殷胥大惊。
  崔季明埋头:“对不住,最近这一两年,我老是管不住自己就掉眼泪了。”
  殷胥连忙抚她脊背:“为什么哭?”
  崔季明半晌才道:“好多事。其实我好早就想哭,什么都变了。阿九,对我而言,真的什么都变了,连想要逃避的想法都不敢有了。人要是长大了,真的是再痛苦难受,又烦躁又不顺,一切都做不好的时候,也只能低着头蹲一蹲,马上就要立刻起身往前走。”
  她有点语无伦次,说不上来。
  就像是血淋淋剥掉一层皮,被迫长出一层甲,她这一年多很多不好过,意气风发背后是她的艰难。只是她既然已经进入长大的那个阶段,就不能再向人示弱求软,就没机会偷懒耍滑,只是遇见了殷胥……
  他其实也没有有意安慰,也没有故意去说些什么让她感动的话,但崔季明忽然心里就有一种感觉——手里捏了再大的局,有再重的责任,都可以找他来歇一歇,顿住脚怎么偷懒耍滑片刻都可以,他一定会帮她想办法,尽力做到一切。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崔季明就是知道。
  她失去了能护着她的贺拔公,但仍然有殷胥这样同一苦旅上的行人愿意来牵她一把。
  也不知道是哭心里憋了一年多未曾嚎啕的苦痛,亦或是在冰冷的海水中游了十几日,终于到了有灯塔的小岛,因温暖而感动到哭。总之她埋下头去,紧紧抓着殷胥衣裳的前襟,两条腿挂着他,几乎是哀嚎一般痛哭。
  殷胥慌了,他连忙抱着她跪坐起来,崔季明哭的难听的很,抽的上气不接下气,郓州事变后醒来第一天就能满嘴玩笑的她,却终于是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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