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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坐在内屋和崔季明吃饭的这几个人,有哪个不认识殷胥。
他一来,整个屋里的人都齐刷刷站了起来,考兰翻了个白眼也慢吞吞站起来,崔季明看着这个阵仗,她要是太散漫也实在不给殷胥面子,只得装作一脸惶恐惊喜的起身去迎殷胥。
张富十倒是不知道自己该在这儿好好行礼,还是该跟着坐立不安的独孤臧麻溜的滚走。只是当崔季明去站到殷胥身边与他说话时,他才发觉这俩人居然衣服穿的跟一对儿似的,殷胥面上神情没变,崔季明躬身行礼的时候,殷胥扶了她一把,不做痕迹的在袖子下捏了崔季明的手……
这些本没什么,再联系到如此微妙的气氛,面上神色忿忿的考兰,独孤臧说崔季明“爱上不该爱的人”的独孤臧——这怎么看都是……都是……
张富十一时也脑子懵了。
他转过头去瞪向独孤臧,眼神写满了:“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独孤臧咬牙瞪回去:这话谁敢乱说!我可是直面过冲击的人!现在懂我心里的感受了吧!
张富十这个万年直男怎么都不敢相信,要是考兰这种,他倒是觉得跟女人也挺像的,典型那种娇媚邀宠的小妖精,崔季明这种历尽千帆的难免也被套住,他还能理解崔季明的心情——
可是圣人!
且不说圣人个头比崔季明还高,冬日里戴着手套带着围脖,连手腕都不肯露一下。平日里也多是寡言苛刻、心思深沉之类的名声传在外头,因为圣人幼时生长在三清殿,他上位后也修建了不少道观,似乎也有传言说他因痴迷道教法术,不愿娶妻——总而言之,就给人感觉就像是个不苟言笑的五十多岁教书老先生!
就这样的人跟崔季明玩的好?
那不三天就让他气死了?!
更何况——
张富十也加入了两脸懵比的队伍,独孤臧真想摇着他的肩膀大吼:“你能理解我了吧!”
殷胥伸手道:“朕不过是过来看一趟,行宫之中也是独有我一人,前几日与季卿相谈甚欢,便想着过来凑个热闹。倒是没想到这样热闹。”
崔季明:你管啪啪啪叫……相谈甚欢?
她只得笑道:“圣人倒是不打招呼就来了,别吓到了他们。”
殷胥斜她一眼:“朕倒不知道自己这么吓人。”
他们几个人没有分桌,而是团在一张长条桌旁边,没什么主座客座之分,殷胥跪坐到一边,道:“我坐在这里成么?”
饭菜端上来,这院宅的后厨都是大街上随便抓来的,厨艺相当一般,跟行宫里头从洛阳带来的厨子哪里能比,殷胥倒是连军中的饭食也吃过,倒也没多说。
其实在长安城中,圣人去臣子家中做客,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当年崔惠被逼入宫,不也是因为中宗去崔翕家中做客引起的。殷胥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也曾去跟崔式套近乎,去了一趟崔府。崔式相当不待见他,却也不能给皇帝吃闭门羹,殷胥来了之后总想找理由去看看崔季明以前住的院落。虽然他也曾去过某人伪造出来忽悠他的老宅的房间,也半夜被王禄拎着偷偷摸摸到崔府见她过,却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的走进她住过的庭院去。
崔式虽然在朝堂上基本都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但私底下却连半分好脸色也没有。他说话笑面捅刀的本事一绝,估计三个崔舒窈战斗力不及他爹,只要是殷胥想把话题往崔季明头上引,想打探点儿她小时候的事情,崔式就开始扮演中年丧子的悲苦父亲,没几句就要掩面而泣,暗里明里指责殷胥提他那个“早逝”的长子,来戳他心窝。
殷胥真算是怕了他……想想万一以后崔季明还朝,崔式发现他俩没成婚就……干了很多事儿,指不定要气的摔冠辞职,大骂他是昏君。
崔季明就坐在他旁边,殷胥吃了两口,忽然抬头看了旁边给崔季明倒酒的考兰一眼。
他倒是也多少年没见过考兰了,他让崔季明养的白胖,个子一点点,打扮得花枝招展,比以前少了好几分乖张戾气。
只是殷胥觉得崔季明私下还是挺爱撒娇的,她也喜欢他抱着她,怎么可能去喜欢考兰这种猫儿似的人。
更何况殷胥心里又自得,总觉得自己对于崔季明而言,已经是谁也比不了的存在了,看了考兰一眼,反而觉得自己因为他而吃味,实在是可笑。
他不但是她挚友,现在还是她的君。只要是崔季明需要,他可以调派兵力、加大军饷开支,在背后帮她打赢一场场仗,何必去在意一个她的小跟屁虫。
考兰此刻正瞪着殷胥,若是殷胥跟他针锋相对,他倒还能有两分得意。
然而殷胥面无表情,眼里却写满的都是“你拿什么跟我斗”,考兰心里头立刻就炸了,面上却是挫败到极点。想想都知道,这会儿可不是殷胥心机深沉吃掉崔季明,而是崔季明把自己身上扎着丝带锦缎,兴冲冲的往他床上挤啊!
考兰真想掐崔季明一把——她这个不知道矜持俩字儿怎么写的人!
他们俩人在这儿瞪,独孤臧和张富十看的心头乱颤,独孤臧靠近张富十耳边低声道:“……以前我们家里头妾都不能坐下吃,结果这会儿倒是跟正主坐在一块儿,还敢瞪眼了!你说明天咱还能见着活的兰兰么?”
张富十跟他交头接耳:“你看姓季的夹在俩人之间,饭都快吃不下去了。不过我觉得他不是挺宠兰兰的,都快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了,应该会护着点吧。”
独孤臧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就是因为宠着所以才危险!你瞧瞧他——他还怼上了!人家可是皇帝,他跟人家怼个毛线啊!”
崔季明正艰难的挤在桌角上,戳弄自己的饭菜。她吃饭无肉不欢,没吃几口,殷胥就低声斥责她:“中午就喝酒,成什么样子?你吃点青菜能死么?”
她还没来及的乖乖点头,考兰就瞪眼了:“郎君昨日伤了身,可没少劳累,吃点肉补一补也不打紧吧。”
崔季明私底下掐了他一把,瞪眼心道:考兰你丫挑什么事儿?你往常见了他不是挺怂的么?
殷胥微微挑了挑眉梢,没跟考兰说话,看了崔季明一眼:“你随意。”
崔季明:——我他妈不敢随意啊!
考兰立刻拿他自己筷子夹了一块小羊排,递到崔季明嘴边:“郎君,吃呀。这羊排做的还挺好的,我想你肯定爱吃。”
崔季明:……表面装小妾,实际当了大爷这么多年,头一回帮我夹菜,还特意挑在这种时候!
更何况这羊排好吃个屁,煮的都塞牙缝也就你说的出来这种话!
崔季明勉强道:“你自己吃啊,不用管我。我还是多吃点……”
考兰整个人扑上来,羊排都怼到她嘴上了:“尝点儿吧,你平时不就爱吃这个么?三郎昨天守夜怕是也累了,吃完饭咱们去歇一会儿。”
殷胥斜眼,看了一眼张口咬住羊排的崔季明,轻轻冷哼一声。
坐在对桌的独孤臧要和张富十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了。
显然殷胥跟季子介之间颇为熟稔,肯定不是他们对待皇帝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但也不能这样——正大光明的撕逼啊。
崔季明拎起压在她身上,给她塞了块羊排的考兰,撑直身子的时候,“不小心”压在了殷胥的手背上,她就跟装作不知道似的没拿开,殷胥眉梢抖了抖,没说话。
考兰又端了酒杯来:“今日是大年初一,郎君千杯不醉,为什么不喝两杯?倒是独孤将军和张将军下午都还有要事喝不了,董将军——”
董熙之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只嘬小羊排。考兰噎了噎:“董将军也不会喝酒,桌上也就奴能陪郎君喝两杯,我给郎君满上。”
崔季明馋酒,肉可以不吃,这酒本就是今天新开的好酒,递到嘴边怎么都有点拒绝不了。她这才低头要抿,殷胥抽出了被她不小心压住的手,搭在膝头:“倒是一直想看看金龙鱼,也不知道金龙鱼还记不记得我。我已经用罢了,不若季将军带我去看看马。”
她心道:金龙鱼要是能记得你就怪了。
崔季明后背一麻:“……好。”
考兰扭了扭身子,坐直身子,低声笑道:“奴知道郎君没吃饱,回头叫厨子再蒸些饼子,郎君先去吧。”
崔季明:考兰你闭嘴吧你再这样我就没法活着回来了!
张富十和独孤臧连忙低头,学着董熙之吃的浑然忘我的样子,拿截羊蝎子嘬的跟吹哨似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圣人倒是迈着步离开了,崔季明那手背擦了擦嘴连忙跟上。独孤臧等回头看见俩人的身影从长廊那头消失了,这才扔掉跟黄鼠狼啃过一样的羊骨头,看向考兰,摇头敬佩道:“你这样敢跟皇帝顶嘴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指不定明儿我就见着你脑袋挂城墙外头了。”
考兰翻了个白眼:“往常我也不不愿意顶他,切,瞧他那得意的样子!耀武扬威!”
张富十是愣没看出来圣人到底哪儿得意了。
考兰越想越气:“他就是显摆!他要是威胁她,逼我走,我就远走高飞,找哥去!哼!”
完全不了解刚刚一场隐隐血雨腥风的董熙之抬起头来:“哎呀我说这羊排真好吃啊!齐州这几年穷的我都快不知道羊肉啥味了!哎?季将军呢?圣人呢?”
张富十:“……”
独孤臧:“……你还是好好吃你的吧。”
考兰斜眼,道:“可怜孩子,在军营里吃了多少年猪食,这跟在猫尿里煮过似的羊肉你也觉得好吃,都给你,来来这些都给你。”
崔季明追过去走廊,还没来得及转弯,殷胥一把拽住她的手,俩人从扫干净雪的小道上下来,踩在软软的雪窝里。
崔季明:“你生气了?”
殷胥:“他就是个半大孩子,我跟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崔季明:“那你这干嘛,一副要教训我的样子。”
殷胥倚着墙站着,拽着她的手指不撒手:“我想你不成么?你从朝堂上走,可是连头也不回。”
崔季明靠着他:“你不是下朝了么,难道要我独留在原地,痴痴望着你离开的方向么?”她语气实在是嘲讽,搞的殷胥不好意思承认他确实这么干的。
殷胥:“我恨死上朝了,否则这会儿我们还可以躺着呢。”
崔季明叹气:“行了吧你,这才几个时辰不见面,你至于追到这里来么!”
殷胥环住她,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只觉得崔季明太磨他心智,两辈子养出的良好习惯,可以要她轻而易举的破坏殆尽。殷胥:“我不想……不想让你去打仗。我也不想上朝了。真烦。要是能咱俩也能有个休假就好了。”
崔季明抱住他,大笑:“怎么着,要是有休假,就让人端着吃喝,几天几夜脑袋发晕也在床上不下来?”
殷胥:“你也就说起来有本事,到时候说不定吓得倒退三尺。”
崔季明噎了噎:“我就开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
殷胥微微抬起脸,瞧她吃瘪的样子,有些想笑,却又道:“你每次都是,先是火急火燎,只要是我温吞了,你又生气。等到之后,你又无所谓起来,独留我一个人满心在意。”
崔季明:……我特么都快被强|奸到失去意识了,好不容易逃下来,还想让我热情如火,你要求这么高,怎么不买个能漏气的去?!
只是这一刻,殷胥望着她的神情,崔季明忍不住又想起来某人昨日又傻又急的样子,心里头痒痒的,昂起来头亲了亲他。
殷胥按着她的额头,半晌道:“我会想你想到要死的。”
崔季明笑:“说那么文艺干嘛,直接说自己就满脑子龌龊不就行了么。”
殷胥咬了咬她嘴唇:“你比我下流多了,还有脸说!”
崔季明此刻真觉得,想永远不会到洛阳城去,永远不过了这个正月,永远都留在这个年纪。这几日的美好几乎都让她忘记了自己还在战区之中,然而不过大年初三,紧接着而来的战报就把她和殷胥打醒了。
和恒冀对抗的朝廷军在年关被突袭,损失过半,如今正在仓皇退至相州。而重要的是,康迦卫手下的太原兵力正在朝他们而来,朝廷军一旦败退,太原军力跋山涉水,疲惫的到达约定好的地点,怕是只能见到他们躲避不及的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