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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路总是要很快到头的,他们行军的纵队延绵极长,青牛带着她翻过了山头,她便看到了黑色的人影,像是白沙地上蜿蜒的一列蚂蚁。
  妙仪惊叹了一声:“哇啊,这么多人啊!你们是去和朝廷大军汇合的么?”
  她问出口,兆没有回答,他呆呆跟块儿木头似的走。
  她早就习惯自己在一边玩,兆站着在旁边沉思发呆,此刻也想戳戳他,却有点够不着,只得抬手挥起小树枝在他身上抽了一下。枝条软绵绵的打了一下,兆忽地闷哼一声,身子猝然绷紧猛地抬起头来。
  妙仪吓到了:“怎么?我我打疼你了?”
  兆只觉得胳膊上被纸条打了一下的地方,明明触感是轻轻的,却好似发烫的肿起来,他不敢分神,挤出个笑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妙仪抱怨:“你总是这样。我说你们是要去和大军汇合么?”
  兆点头:“如今朝廷御驾亲征,圣人正留在郓州一带,我们去了邯郸,估计再往北走一点,就能和朝廷军相遇了。到时候还要往北打,或许再过几个月、半年,你就可以随便出山,来恒州附近了。”
  妙仪想问他有没有见过阿兄,又觉得阿兄还活着这一事儿,她可绝对不能说,只得憋在了嘴里,讷讷道:“不打紧,我下个月就要回洛阳啦。也要定段了,到了十八岁就不能升段了,我今年都十五了,要赶紧回棋院去。师父还要我去参加六弈……不过以前还没有女子参加六弈的事儿,我不知道成不成——”
  兆怔了一下,她都十五了啊,看起来表情还跟几年前没差别似的。他笑了笑:“如今崔家在朝廷内也算有位置,看着面子也是允你参加的。”
  妙仪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
  他们说着说着,就离队伍近了一步,队伍中的人可以看见他们几人的身影了,兆忽然不想往前走了。他对身边两个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先下去找康迦卫汇报。那两个兵士看着兆和这骑牛少女似乎以前认识,倒也没多说,点点头,骑着马颠下了山。
  兆清了清嗓子,道:“距离你说的路还有多远。”
  妙仪伸长了胳膊,快从牛背上站起来似的指了指,努嘴道:“不远了,就前面那个垭口。”
  兆转过头来看她:“这边要是打完了仗,你那头定段的会考也结束了,我去洛阳找你。”
  妙仪抿嘴笑了,从牛背上跳下来,鞋底踩进雪里,点头道:“好哇!到时候我让家里做蛇羹,吓死你!”
  兆心底又觉得,不论是谁,只要是个许久没见的故人,她都会这样果断爽快的说好。
  他半晌又道:“关于……我娶妻一事,之前在兖州附近,她……”
  妙仪:“哦对!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样去跟着打仗了,她人呢?”
  兆只道:“她是叛军一派的人,我差点被叛军所杀,二人自然也就割裂,算不上夫妻了。”
  妙仪估计没什么实感,别扭的挤出一个安慰的表情,拍了拍他胳膊:“那你节哀吧,反正圣人都没娶妻呢,你也不用着急呀。”
  兆点头:“嗯,我不着急。我的意思是说,等你回了洛阳,可不可以先不要——”谈婚论嫁……
  妙仪眼睛闪着光瞧他,似乎完全不明白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是什么。
  兆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过了今日还不知道明天,算了吧。”虽不知别人是否能成为她的良配,可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不到很多事情,何必再开这个口。
  他心头失落,半晌道:“我是说,只要以后你遇上麻烦可以来找我,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毕竟你阿兄不在……这与叛军有关系,便也是与我有关系,说来你倒是该怨我恨我几分。”
  妙仪支吾了一下,没敢接话。她真想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把大秘密说出了口,憋了好一会儿道:“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心想,她倒是一向善良。
  远远的,那些士兵似乎没几个人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兆忽然伸出手,特别快的抱了她一把。妙仪惊呼一声,吃吃笑起来:“天呐你好臭啊臭死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讲究啊,以前整天打扮的穿金戴银的呢!”
  他也心里猛醒,她还是小孩儿一样的语气,根本没把自己当女子过,觉得这样的拥抱是幼时朋友间的玩耍。
  兆笑道:“你倒是一直跟个小村姑似的。”
  他又觉得心安,天底下唯一不变的,往后多少年或许也不会变的,只有她了吧。
  他松开手来,也跟着幼稚的道:“就是要让你闻一下,知道我日子过得有多惨了。”
  妙仪边笑边推开他,翻身爬上青牛的脊背,枝条抽了一下青牛要它下山,对兆招手:“快点吧,我师父找不到我要着急了,我就引你到垭口就要赶紧回去了。”
  兆轻松笑了一下,高声应道:“哎,你等等我!”
  妙仪往前走了一段,队伍里的将士都看见了是一个青衣少女在指路,忍不住侧目。妙仪正属于养在棋院无人知的那种,康迦卫要调转队伍方向,兆便引她见康迦卫,说这少女正是贺拔庆元的小孙女,崔家三郎的幼妹。
  康迦卫听妙仪说起来邯郸前几日已经失守,好像朝廷军都退回相州去了,这句话可谓是救了队伍中上万人的性命,他忽然有一种贺拔公在天之灵来替他们指路的感觉。康迦卫倒是听说过贺拔公的小孙女有崔翕的棋才,看着打扮的干净精致,应该是入山学棋而并非流落在外。她领着一行人到了垭口,指路道:“从右边有道山谷,很短的,也不窄,你们可以走。”
  康迦卫:“山谷两侧有没有可能会埋伏着人?”
  妙仪思索了一下道:“那两侧山谷很陡峭压根站不住人,而且上头缝窄,下头是宽,跟个葫芦似的,我觉得估计不会有人埋伏。就算是埋伏,山谷内风大,从那么高的地方扔刀子下来都要吹偏,我可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在那里围堵。”
  康迦卫笑了笑:“你倒是挺了解这附近山势。那便能放心了。”
  妙仪跟他们说着说着,看着山头太阳渐渐升起,也急了:“我要赶紧走了。师父要等急了,我要挨骂了!兆哥哥,等你到洛阳再见啦!我、我必须要走了!”
  她说着急急忙忙骑上了青牛,恨不得把老牛骑成骏马,可劲儿的在那里拽着绳环,连多一句话都没有的朝山头而去。
  康迦卫心中高兴,这些日子连绵的疲惫也一扫而空,对着小丫头挥了挥手,又叫几个亲兵远远护送她一段,等见她回了村子再折返。
  大批队伍调转方向,朝山中垭口而去,走进那葫芦形的山谷里,兆忽然笑了笑:“让您见着了,队伍也调转方向了,我才肯真的信,确是不是哪天夜里的做梦,被扇了一巴掌醒来还是在篝火边。是真的遇见了她。”
  康迦卫转头,好像明白了什么,挑了挑眉毛一巴掌拍在他脑袋后头:“滚吧臭小子,现在就你这样还敢肖想崔家女!你还是好好打仗去吧!”
  **
  崔季明临行之前,想着往北打用不到什么船只,便把自己宝贝的不得了的那些从卢海军、裴家抢来的大船,如割心头肉一般转送给殷胥。
  殷胥带人到岸口看见了那几十艘大船,忍了半天才委婉的说:“要是就这样的大船,你自己留着也不要紧。”
  崔季明以为是他希望好东西都留给她,忍痛割爱道:“这都是为了革命胜利的果实,这都是为了国家为了胜利——拿去吧!”
  殷胥:“……我的意思是说,这样落后的船只,朝廷并不稀罕。”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黄河也航不开太大的船,再加上这边山东作战,船只并不是主力,更多的是为了运输,所以在运粮运物方面,就都是对汴州附近的商户开了交引,要他们动用自己的船,这样也更省钱。并不是朝廷没船了。”
  崔季明忽然觉得自己跟傻子似的抱着几艘船宝贝的不得了。或许说来,这一年多大邺变化千万,不知道产生了多少新事物,而叛军境地内却因为连年内战早就停滞甚至倒退,相比之下落差渐渐被拉开。
  崔季明就在这儿过了个年,朝廷工部来人之后,运河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被挖宽的差不多,她的船只也能够得以回魏州博州一代。她全权接手黄河北岸的战线,任命为河关行军大总管,但实际上手里头基本还是自己的魏军,再加上一万多留存在相州的朝廷军和北下的太原将士,兵力并不算太多。殷胥想了想,朝中文官随军协助更好,三郎几次和俱泰有过合作,他又是急需立功,派遣他去做行军的副官算是合适。
  除却张富十暂去博州收复城池,抵御沧定军以外,崔季明带上了几位朝中官员和浩浩荡荡的魏军向定州而去。崔鹏眆在之前攻打郓州的计划中没少给她出谋划策,崔季明知道他一直想让清河小房再出头,以为此次面圣或许他会替清河小房向圣人表忠诚,却不料他却躲在了齐州并不出来。
  崔季明问他,他只摇头道:“这样出头的法子,太冒险。更何况我又没有什么功绩,圣人对世家难免提防,若不用行动证明,若不从底层做起,出了头也是随便就能被拔走的,家里人多,不能冒这个险。幸而马上就有春闱了,家中年轻一代还可以拼一次。”
  他实在是做事稳妥,年纪阅历都在他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之上,崔季明难免问他的意见也多了些。
  然而当他们到达了相州,最让崔季明头大的就是,连北机都联络不到跑进山里的太原士兵。听闻恒冀派大军去了邯郸,太原将士去了怕是会被围堵,她甚至考虑要不要对邯郸发起总攻,最好能迎上前来的太原军。
  就在军中分成两方对此争论不休的时候,军探却传来了好消息,说太原军已经到达离相州几十里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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