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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其实真的很愁,长江西边基本都已经收下来了,然而只有她寸步动弹不得,因为她应该负责的战线里,有两座南周最重要的水军大营。一座是荆州和鄂州之间的洞庭湖,一个是鄂州向东的鄱阳湖。
鄱阳湖接纳了不少因为刘原阳的战线而逃来的部队,洞庭湖内有剩余四分之一的水军和被搬来的大半个台州大营。
崔季明使了好几招的声东击西,打草惊蛇,也不知是因为黄璟年纪大见识多,一眼看透她的计谋死死蹲在原地不动。亦或是他决定恪守言玉给他的军令——守不住岳州,提头来见。
黄璟稳的让崔季明都佩服,掐指算来,他捏着台州水军已经几十年,当年中宗还朝,袁太皇太后借了不少世家的力,他就是其中之一。面容看起来清瘦阴郁,性格实则很活泼很不正经,甚至可以说是很童心的良善,但在行归于周早早就有事不关己的姿态。轻描淡写毫无损失的活到行归于周的苟延残喘时期,除却曾经兆来往舒州惩治黄家的一点小波折,他几乎就没什么低谷过,如今成为了南周权力仅次于言玉的人,已经能证明他的稳了。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办法,就只能打硬仗了。
崔季明以前还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她却渐渐意识到,越是体量大的战争越是少有精妙细小的计谋。你人数多,对方也多,打到这种级别,实力有差距,但肯定能有别的优势来填补。行动彼此都容易暴露,往往一个简单的计谋、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一场吹什么风下什么雨的巧合都有可能让己方或对方败退。
几个月的扩张使得岳州周边的一些县镇、南方的不少村庄,早就在大邺的势力下了,大邺对洞庭湖也发起几次攻击,而黄璟不得不渡江大范围攻击复州和鄂州,却都没能打下来。大邺不停的加固城墙,再加上大邺重步兵在这两年非常强力,洞庭湖的水军并不擅长攻城。几次没有打下来,也让黄璟意识到了扩张的不可能,他只能在陆地上进攻一些属于大邺的村庄。
这种举步维艰的拉锯战打的崔季明颇为心烦,若说南周消耗了不少人命,她也绝不轻松,手下粮仓被突袭、占据的村庄被火烧的事情时而发生。她当初手下带出的几个魏州老兵因为腿脚受伤,被她派遣去看粮草,因为追逐作为诱饵的南周士兵,而忽视了粮仓,几处仓内被放了火,幸而因为夜里下了冬雨再加上及时发现被扑灭,烧毁的粮草不过四分之一。
这问题从军令来说应该是死罪,但因为大营背后就是好几座富庶的州城,粮草很容易补足,崔季明又念旧情不忍治罪。管事的老兵却认为自己犯了愚蠢的错误,若不是一场冬雨就要酿成大错,使得崔季明管束不力的名号传到了圣人面前,于是在军中自裁认罪了。
崔季明颇受刺激,南伐之战是水火不容,她这短短半年见过的尸体快比前头二十几年见过的还多了,对外为了安抚将士是一片风轻云淡,笑得自信,对着殷胥却没少表露出暴躁或者是疲惫的心态。
殷胥没法多说什么,因为这段路是崔季明绕不过去的。没有哪个顶天立地的名将是可以避开间尸山尸海就能到达高位的,过了这个坎,或许她会麻木,但重要的是她也能成长的更稳,能面对更严峻的战争和场面。
既然她说自己想成为名将,殷胥心里难受,却也只能在一边看着崔季明逼着她自己接受的艰难样子。
若非说变化,一是她对外表现的确实比以前更可信了,考风带着部分凉州兵支援他们,他几乎都快成了她半个徒弟,面上傲的好似最瞧不上崔季明,实际当崔季明分析战局的时候,耳朵伸的比谁都长。而莫天平因为上次军演坑了崔季明之后,一直都对她态度比较谦逊,一时间军中都快把她捧成绝不会输的神人了。
殷胥无法,只得一次次在有人当着他的面捧崔季明的时候,他就半开玩笑的泼冷水,提起了她军演输了一事。只是殷胥……自以为的半开玩笑,顶着那张脸不知道有多少人当了真,一时间军中又有传言说什么季将军失宠,竟没多少人再敢不停的捧她了。
这倒是件好事,捧杀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想用在她身上。
崔季明面上对于殷胥的泼冷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笑过去,实则私底下没少报复他。殷胥就不说某次好不容易让崔季明夜里来帐中,崔季明在他更衣后上床前,一把捏住……小小九,逼着他把人前的泼冷水再重复一遍。
……让人捏住了命根子,还能不从么。
当然这也就涉及第二点变化,崔季明可能是压力大,那种小恶劣的脾气更糟糕起来,以前是殷胥常以与季将军议事这样的名义留她,而后就说夜里她实在最近太累宿下了,圣人不忍心打扰之类的话,能和她偶尔共宿一两回罢了。
然而后来开始是崔季明半夜忽然就说有军务要禀告圣人,甚至很多时候殷胥都睡着了,她二话不说,卸了薄甲,一身冬天的凉意就直接往他被子里挤,殷胥惊得立即清醒,一抬眼只能看到个摘了冠的毛茸茸脑袋抱着他的腰往他怀里拱,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抱着她用自己那点微薄的体温给她搓搓手。
后来殷胥因为不适应南地气候咳嗽过几天,她这才收敛了,蹲在他床头戳他的脸戳半天,殷胥无奈的允她了,崔季明这才烤了烤手钻进来。
她往往恶劣的愈演愈烈,再加上殷胥因为有点小咳嗽便不太出去受风,洛阳最近又有不少事情,在帐内处理国事的时候更多。崔季明则被黄璟骚扰的遍地跑,他都快成什么可汗帐内的什么人,某位回来高兴不高兴上来就被扒衣服啃了。
某件事让耐冬火了,就是好久没修指甲的崔季明挠伤了殷胥的后背。
这纯粹就是崔季明在床上小野兽属性发作的结果,她央着殷胥也疯一点,崔季明浪起来神仙也招架不住,殷胥……好歹也是个男子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崔季明倒是唯一的理智就是知道抱着枕头捂着脸别把声儿弄太大了。
宫人以前帮殷胥沐浴的时候,还是看着他身上青紫心痛不敢言;那些年纪大的宫人,一个个都觉得圣人跟亲儿子似的,这会儿看着那个姓季的过分,圣人背后居然都快挠出血来了,居然帮圣人洗头时候看见了,私下偷偷抹眼泪……
殷胥沐浴的时候,崔季明换了衣裳,正远远摊在床上吃烤豆看军信,她一身男装,半边帘子掩着,她倒是不觉得几个宫人会识出她女子身份。殷胥也曾想让崔季明帮他沐浴,但是她又懒又不知道力道,殷胥简直就是被她洗成了下锅的毛肚,再也不敢找她。却不料远远水声和远远崔季明吃豆嚼的嘎巴响的声音,后头则传来了宫人吸鼻子的声音。
殷胥一回头,居然看着一直照顾他的老宫人,眼眶发红,不敢直视圣人,连忙避过脸去。
他以为发生了何事,问这老宫人,她却不敢言,生怕季子介如今位高权重,听见了要治她的罪,连忙说无事。
而就在这时,在岳州对岸的大营内,深夜的主帐内收到了一条消息,俱泰大喜过望亲自送来,耐冬接过信进主帐去送。进了帐内就看见了跟个大爷似的崔季明,耐冬狠狠剐了她一眼就往帷幔后头走,结果一到帷幔后头,殷胥正从浴桶中出来,就看到了他被挠伤的后背。
耐冬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顿时恼火起来了。
他张口欲言,殷胥却觉得不好意思。
老宫人见了耐冬,反而觉得心里有底了,居然真流下眼泪:“奴婢看不的圣人受这样的苦……”
殷胥: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皱眉不许耐冬多说。
一是他以为刚刚太疯外头全听见了,二就是他身为男子,却恨不得翻纸割破了手指都一群人大惊小怪,而崔季明一身伤却从来不说,对比之下,崔季明才像那个真汉子,于是不让耐冬说也是不想要显得太娇贵似的。
耐冬却因此更怒,他不敢顶撞殷胥,只得问道:“是不是季将军指甲长了没人给修,不比在家中前后奴仆围着,她到了军营一贯没人照顾,圣人也忘了这点吧。迟早回头拿兵器伤到自己的。”
殷胥点头,耐冬将消息递给殷胥,转头就过去,叫上几个宫人,把崔季明的爪子给摁在了台子上,一副要她三根指头还账的样子,给她强制把指甲给修了。
崔季明也不是真挣扎不出来,趴在床边,手被摁在矮桌上,嘴里还在荒唐的嚎:“老殷!小九子!你娘家人欺负我!就你们人多势众是吧!我我个倒插门就整天受欺负吧!嗷,别拔倒刺啊!耐冬就是公报私仇!我就说你才是正宫,他还笑我胡说!”
耐冬真是青筋都快冒起来了,指甲钳都想插她鼻孔里,这时候殷胥正在帷幔那边翻看着信件,看了不过几行惊喜的唤着她名字走过来,耐冬立马又低下头面带微笑老老实实的给崔季明修指甲了。崔季明打了个寒颤,觉得她这样的要是真宫斗真是死的指甲都不剩下。
殷胥喜道:“那些起义军打下了澧州和朗州!说是派了其中一位将领和信使前来,那将领正是从你手底下调走的士兵之一。”
崔季明一下子挣开,坐起身来:“当真?!要他别露面太多,偷偷带他来。别,我们去俱泰的帐下去见。若是能这样合围,我们就有可能拿下洞庭湖!”
耐冬只得又回到他平静无波的脸,遣诸位宫人下去,指甲钳给收到怀里,端着袖子道:“奴去给季将军拿衣服,不知道季将军还动弹得了?”
崔季明刚想逞能,要蹦起来说什么“老子是草原第一好腰”,起来半截就差点闪着,跌回了床上。耐冬好笑,还没觉得也算是某种报复,就看着真的被挠伤的那个人连忙奔过来,小心翼翼把崔季明扶起来,又是给她揉腰又是嘘寒问暖,气的耐冬翻了个白眼。
圣人您过得这么没尊严,真怪不着别人。
崔季明就抱着殷胥脖子,瘫在他怀里跟个没骨头的面条人一样,好容易让他帮忙把衣裳给她套上了,走出门了也不是那个抬手要圣人伺候的模样了,立马腰身挺直英姿飒爽。圣人明明知道她是装的,还特别愿意惯着——
俩人深夜这才往俱泰帐下去,果然见到了前来报信的小将。此人原先在魏军之中不过是个伙长,殷胥挑人的时候,他主动请缨。殷胥也担忧,如果混入的小兵成为了将领,事迹败露可能会让起义军跟大邺不睦,于是也多番测验,甚至让人夜袭于他,此人都经过了测验,而且其身份低微,如果有一天起义军归顺朝廷,认识这张脸的人也不会太多……
此人存在,也算是崔季明和殷胥心中的定心石,俱泰主动说要亲自带着大邺支援的军备和圣谕,前往澧州和起义军会面。
此行算是深入敌腹,而且如果战争风向变化,也有可能起义军翻脸,到时候第一个被杀的肯定是俱泰。俱泰却轻松一笑:“这种场面也不算臣这辈子最危急的时候,这话说来自满,我却不认为这军中还有第二个能做到的人。”
他只带两名侍卫,和运送货物的民兵一道,骑着小马,随起义军中的信使和那将领一同离开。为了避免黄璟过多的注意到这批团缩在他背后的起义军,崔季明也立即决定大军渡江,率先对岳州城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