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擦肩而过
几步开外,有人正正望着她。
斧凿刀刻般的脸上,眼眸深邃明澈,眉宇间的英气,经过风霜历练,不显沧桑颓然,反而愈加刚毅沉稳。
只是此时,微红的眼眶,眸光涌动。
是王庭樾。
梁婠直起身,与他遥遥相对,动了动唇,嗓子有些说不出话。
“我回来了。”声音沙哑。
梁婠低下头,抿起唇角,点头。
“别哭。”他想上前,不过迈出一步,便被护卫拦住。
梁婠点点头,“好。”
说着不哭,眼泪却止不住。
她也不懂为何要哭,明明他们都好好活着,可她心里却酸涩得难受,眼底的温热就是不受控制。
那年,她被赶出家门,王庭樾来找她,她自觉无颜见面,只与他一门之隔。
门外他站了许久。
说,阿兄无能,没有护住你。
她躲在门内,死死咬着手臂,不敢吱声,更不敢见他。
她怕自己会再也忍不住,打开门,扑上去,抱着他嚎啕大哭。
曾几何时,他拉着她一路往前跑,躲避追赶的丫鬟仆妇。
那时他们年幼无知、无忧无虑,可以无所顾忌。
可现下,她已成为梁府的耻辱,成为晋邺城的笑话,又如何再拉着他一起背负骂名?
她也不知这么一内一外僵持着过了多久。
只知得两腿酸痛得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眼泪也似流尽,再也流不出一滴。
或许天也黑了吧,只记得屋子里的光线,也变得昏昏暗暗的。
许是知道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开门。
王庭樾只哑着嗓子,说了两个字,便离开了。
后来,只听说他去了军营,先是戍边,又是浡州郡叛乱……大大小小的战场上了无数次。
刀剑无眼、病痛无数,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再次见面,他就如这般,站在几步开外,正正望着她。
彼时,他已军功在身,被封了虎贲中郎,而她不过是街边兜售叫卖的落魄妇人。
再后来,暴君给她灌下媚药,扒了她的衣服,意欲观赏她如何与人丧失理智……
他为了救她,一个本该保护皇帝的人,却违抗皇命硬闯宫殿,被暴君提着剑,一剑穿心,死在她面前。
他满手是血,吃力爬到她跟前,赤着眼,不停地跟她道歉。
他说如果可以,下辈子能不能等等他,能不能嫁给她……
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抱着他的尸体,痛得肝肠寸断,哭得哽咽不止。
暴君在一旁却觉有趣,大笑不止。
她在他尸体旁受尽凌辱。
暴君仍觉不够过瘾,生生将他的尸体大卸八块,才肯罢休。
那世上肯义无反顾相信她、坚定选择她的人,再也没有了。
自此,她的余生只剩在泥沼中挣扎、在黑暗中苟活。
梁婠缓缓吸了口气,一点点抹干眼泪。
如今,他们都好好活着,应该笑,不该哭。
再抬头,她冲他笑,“回来就好。”
说完,梁婠直往犊车跟前走,再不看他一眼。
重活一世,她能做的就是远离他,别再将厄运带给他。
饶是这般想,不是依然将他害得家破人亡吗?
梁婠只替他不值。
长檐车上路,透过吹起的帘帐,她仍然能看到那个站在巷口的身影,本该英挺笔直,却有了不该出现的弯曲,似是太过沉重,叫他喘不上气。
梁婠别开眼。
直到药店门口,梁婠也收拾好心情,下了车。
还没进去,便听得宋檀说话声。
梁婠同往常一般踏了进去。
宋檀抱臂站在一边,店里的伙计与掌柜,正翻箱倒柜,看样子应是在给他找什么药材。
看到梁婠也不算太意外。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梁婠笑笑:“自然有消息带给你。”
一说消息,宋檀敛了笑容。
梁婠跟着宋檀去了后院,小院清清静静,虽比不得他在堂邑侯府的住处,但也算雅致小巧。
护卫在房门口止步,宋檀也是见怪不怪。
有小丫鬟奉上茶水,便退出门外。
梁婠也不拐弯抹角,“听说他是被带去了沐将军府上。”
“沐将军?”
梁婠点头:“沐遥。”
宋檀亮起的眸光一暗:“但那沐遥将军早就获罪被抄家了,如此一来,就真是生死难料了。”
梁婠:“亲属家眷应是充军流放,而府中奴婢下人,是要被官府一一清查的,或继续为奴,或同发配。”
宋檀沉默。
梁婠道:“问题是,不论是斩首的名单,还是发配流放的记录里都没有宋棉的名字。”
宋檀蹙眉,“那会不会不在将军府?”
梁婠摇头:“起初我也这么想,但是经过反复核对,同赴宴的只有沐将军带走一人,应是错不了的。”
梁婠想了想,又道:“我猜想,我们从前之所以一直查不到他的消息,会不会,他已经改了名字?”
宋檀凝眸不语。
梁婠:“已经叫人继续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了,那年龄相仿的人也不算多,过些时日就有消息了,再等等。”
宋檀郑重:“大恩不言谢。”
梁婠摇头笑笑:“你当初没怪我就算好的。”
宋檀挑眉,佯装生气:“我虽是乞儿,但不是刁民,并非善恶不分。若不是你和梁大人,我也早死了,更别提还能坐在这里,麻烦你帮我找兄长。”
梁婠扯着嘴角笑笑。
宋檀叹口气,颇有些惆怅。
忽地,忆起一事。
他坐直身子道:“前些日子,店里来了个客人,妇人打扮,听伙计讲看穿着打扮倒是有身份的,奇怪的是,帷帽遮面,还独身一人,更奇怪的是,来买滑胎药。”
梁婠不以为意:“这是药店,买啥药都正常。何况,滑胎药那种东西,自然要偷偷摸摸的。”
“你别打岔啊!”宋檀嘶了一声,很是不满。
梁婠失笑,方才还担心他兄长,这会儿又起了是非的心。
“你说你说。”
宋檀这才继续道:“咱们店铺是开了一段时间,可断没有行迹这般古怪的,掌柜的正好不在,伙计见她衣饰华贵,不敢随便抓药,便来找我,谁知等我再出去,那妇人竟走了。”
“可我远远瞧着,那背影分明是冯倾月!”
梁婠的笑僵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