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且将痛忍

  宋卿月前脚才跨出那道门,身后立时扑来一阵迅猛的“风”。
  “风”将她粗暴地裹挟入怀里。
  即墨江年朗目通红地低下头来,寒声问:“你还真就走了?半分也不顾本王死活,你要做什么?”
  宋卿月于他怀中仰眸,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自是找刀子抹脖子,与你做个了断!”
  “为了一个祸国殃民的崔康时,再次以死相逼!”即墨江年痛心敛目,“宋卿月,算你狠!”
  “他已经死了,钱粮也给了你,我也给过你了!”宋卿月喉头酸楚,“即墨江年,我们没有人再欠你的。或许说,我们从未欠过你什么!”
  “你们?”即墨江年脑中一片空白,无声看她良久,“这么说,本王所有的努力在你眼中一文不值?”
  宋卿月答非所问,轻声缓缓:“承蒙靖王高看!我没生得倾国倾城的貌,却惹着惑乱君心的祸。崔康时上路时我没能陪他。他家人上路,我得陪着他们一起上路。”
  说完,她重重推他,他却将她搂得愈紧。
  从即墨承彦将传位诏书给他,他身后便不再只是宋卿月,多了即墨皇室之国祚,还多了上唐江山与百姓。
  若说即墨氏是上唐国明面上的帝王,崔家就是暗地里的财皇。
  虽崔康时已死,但即墨江年必须防微杜渐,防止放崔家人隐山归林,暗地里再兴风作浪。
  今宋卿月要让他做选择,他选择……
  他颓然将头抵到宋卿月的颈窝里,阖目幽声:“说好了,我放过他们,只此一回!”
  放崔家人走,大概率他们会回关陇躲藏起来。
  若再兴风作浪,等他将朝中门阀世族肃清,他第一个要杀去的方向——便是关陇。
  他好似天生就是为征伐而活!
  能抓到崔家人一回,若他们再犯,他相信自己依旧能抓住他们杀了。
  “我不信你!我要亲自送他们出京,就今天!”
  宋卿月将他的头推开,杏眸瞪得大大看他,“你得亲自写信给边界的将士,你得给他们路引,给他们通关文牒。”
  即墨江年恼怒地瞪着她,宋卿月毫不退缩地回瞪。
  他一叹,要怪,只怪他一时冲动将崔康时杀了,引得宋卿月不再信任。
  若那日他放崔康时一马,崔康时与崔家人便难逃今时这一劫!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知道宋卿月心头压着崔康时的救命恩情,为了让她余生过得释然,他唯有成全她一回。
  伸手,他重重捏住她泪涔涔的下巴,咬牙低道:“你也就仗着我爱你,才这般向我予取予求!”
  宋卿月忍着他指头紧掐的痛,亦咬牙回敬:“你也就仗着我爱你,才在我面前花样百出,撒泼打滚,呛天呼地,寻死觅活……”
  被戳到痛处,他沉眸恼一低头,一口咬上她喋喋不休的唇。
  他脸上浓浓的汗臭、油脂味,混着血腥的污浊之气,袭了宋卿月满脸。
  她拼命将头扭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怒骂,“臭死了!”
  嫌弃他?他一诤朗目,将油腻的脸在她脸上辗转反侧,来回擦抹。
  ……
  崔家上百辆马车,从上京各大监狱接到人后,于落日熔金中,浩浩荡荡驶向上京城的兴化门。
  怕即墨江年再次阳奉阴违,宋卿月的马车驶在队伍的最前头,为崔家的车队开道。
  城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沙洲守军,接过她递来的路引、通关文牒细看后,便要搜查马车。
  一直掀着帘子回头监看,见此情形,宋卿月高声制止:“靖王亲书的手令还能有误?放他们出城!”
  沙洲边将不认得她,自是不愿放松警惕,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待要再掀开一辆马车核对车中人员,宋卿月急了眼。
  她跳下马车,冲到搜查马车的将士身边,拍下他们的手高声:“我是靖王妃,见我如见靖西王亲临。”
  将士拧眉恼问:“靖王妃?你有何凭证?”
  宋卿月回首,冲坐在马上立于城门之内,冷眼旁观的即墨江年高声,“你出来,同他们说一声!”
  即墨江年的身子随马匹躁动而轻晃,目光冷幽幽看她,看她冲他挥手频频。
  鼻中冷哼一声,他将目光移向看守兴化门的将军朗声:“陈良吉,放人出城!”
  陈良吉长伸了脖子踮脚一看,一见果然是靖王,便冲把着马车不放的将士们挥手。
  “靖王就在后头看着,放人吧!”
  等见搜查的将士们退下,让开道,宋卿月揪着的心这才落地。
  崔康时交出那么多钱,他家里又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若马车上藏些金钱财宝,她不希望被将士们搜了出去。
  一辆马车驶到她身边停下,她扬眸静看。
  车帘一掀,崔康月满是血污的脸露了出来。
  他一双阴戾的眸子瞪着她,咬牙切齿:“就因为你,我崔家才落得这般下场,别以我会承你的情!”
  宋卿月默一垂睫,叹了一口气,抬睫冲他定定道:“若再相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崔康月重重一扯帘子,将她阻隔在视线之外,马车驶离。
  须臾,又一辆马车于她面前停下,探出头的却是崔康年。
  她冲他努力挤出个笑:“花中子道长,一路保重!”
  崔康年也是一脸血污未净,纵然这般,宋卿依旧看出他红了脸。
  目光闪烁地,崔康年拱手正色:“多谢嫂嫂今日救命之恩,后会有期!”
  她缓一拱手回礼,红了眼叹道:“莫叫我嫂嫂,我不配!希望后会无期!”
  崔康年眨了眨眼,口中言辞欲吐未吐,默默放了下帘子。
  待崔家所有马车驶离,宋卿月遥遥目送,久久不肯离开。
  崔家马车队伍后面,一辆拉有杂物的破旧马车上,一只缠满血污绷带的手,轻轻拨开了一道细细的帘缝……
  破败的马车,陈裂起纹的车轱辘缓缓辗着官道。
  咿咿呀呀地,似破了嗓子的伶人,吟唱着含含混混的江南小调。
  生离苦,生离苦,且将痛忍,结成眉峰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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