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是杀是放?

  兴庆宫后面的承德门,是即墨云台逃生的生门。
  宫门前,卫菡带人正面凶猛进攻;承德门后,沙洲边军堵路以防支援。
  他被前后夹堵,若冲不出樊篱的困兽,死命挣扎。
  幸亏沈安均带来五千羽林卫,撕破两千堵门的沙洲边军,支援入宫。
  夜里起事前,裴安便将他的母亲沈安均暗暗送出皇城,要沈安均静观事态再谋变动。
  沈安均躲在朱雀大街临近皇宫的客栈里,她登高远望,监眺皇城。
  她见浮香宫大火起,听皇宫内被风送来的杀戮声,细细的眼眸里流动着兴奋,翘起的嘴角是浅浅的愉悦。
  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着,直到她见两万沙洲边军被卫菡引领而来。
  笑意在她脸上消失,她霍地转身招人前来,遣人前去打探永安宫变动。
  一个时辰后,遣出的人回来禀报,说是沙洲边军取朱雀门不能,绕道于皇宫背后的承德门,打开了承德门,杀入了永安宫。
  沈安均再也坐不住了。
  皇宫里正在搏命的,一个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指望了二十多年、能赋她无上尊荣的人。
  一个是她恨了二十多年,曾恨不能饮其血,寝其皮的负心人——也是她爱了一生,不可言说的爱人!
  当即,她带人前往三大监狱。
  一万多羽林军救出陷身囹圄的沈系一干官员后,她命五千羽林卫护送官员出京。另五千被她领着,去救陷身于皇宫里的爱人和儿子。
  五千羽林军将于承德门防守的沙洲边军撕开一道口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在羽林卫盾护下冲入了承德门。
  可随之,她带去的人便被沙洲边军包围割断了尾巴,她与她的爱人、儿子同陷于杀戮的汪洋里。
  ……
  杀戮似一坛被地府阎罗不慎踹翻的丹桂烈酒,死亡的血腥之气满盈承德门内狭小的空间。
  上万羽林军对仗数万沙洲边军。
  长兵施展不开,他们便短刃相接,拳脚相对,人人狰狞似魔,个个凶戾若鬼。
  地上有红色在流淌,空时飞溅的也全是红色,每被羽林军的血溅到身上、脸上一回,宋卿月的笑意便浓郁一分。
  她被擒下龙首山后,即墨云台的人来不及将她送出皇宫,卫菡便已带兵杀入。
  钳制她的羽林禁军带着她,游走于羽林军大部队后方。
  她被踉踉跄跄拖着,被推推搡搡扯着,若湍急的水流中断了根的水草,身不由半分。
  见羽林军一个个于她身前倒下,殒命于她眼前,她如痴如狂地大笑,嘶哑着嗓子大吼。
  “杀,杀光他们,杀啊……”
  玄甲的沙洲边军若九天飞降的天兵,杀得她心头畅快,杀得她五内俱畅。
  倏地,一通震天金鼓声擂响,眼前的玄甲“天兵”如潮水撒退,与纠缠的羽林军两分,朝皇宫方向退出承德门。
  宋卿月大张了嘴,瞪大了猩红的杏眸……
  她不能接受,冲且战且远的玄色之光绝望大喊:“不要退!杀啊,杀光他们!”
  玄甲军退尽后,残余的羽林军便若潮水退却后的礁石,坦露于闪电照亮的夜幕中。
  他们惊恐抬头,见承德门四方城楼上,站满了张弓搭箭的弩兵。
  宋卿月顺他们眼风上看,看见城头不知何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弩兵。
  她亦看到银甲锃亮于闪电里,白色披风振扬于大风中的女将军,卫菡。
  熊熊的火把照了卫菡银盔下俊俏的脸,耀得她一双星眸中烈焰熊熊,状若罗命的女战神。
  宋卿月激动得泪雾盈眶!
  卫菡果然是征战沙场的女人,不似她这般任人拿捏,护不住亲人的废物。
  她轻声祈求,“卫菡放箭啊,快放!杀了他们给宋玉书陪葬!”
  千钧一发之际,有金黄色身影自羽林禁军中朝她挤来。
  金盔金甲、浑身是血的即墨云台,将她粗暴地拖拽出人群,又将她推攘于卫菡站立的城墙之下。
  他抓紧她的发髻,将她的头大力掰朝向卫菡,搭剑于她颈间。
  朝城头的卫菡癫狂大喊:“卫菡!睁大眼睛看看她是谁?若你敢放箭,她必给孤陪葬!”
  即墨云台深知卫菡与即墨江年、宋玉书的关系。
  此前,他对逼宫夺位很是笃定,便接受晏元良的请求,允许晏元良杀上龙首山,杀了宋卿月为母报仇。
  未几,卫菡带大军冲入皇宫,转眼,裴安的羽林军溃不成军。
  心思一霎急转,他急急命人冲上龙首山,要晏元良剑下留人。
  只他未料,晏元良竟然将卫菡的夫郎宋玉书杀了,气得他一脚将擒了宋卿月下山的晏元良踹倒在地。
  晏元良手捂小腹委屈看他,哆嗦着嘴唇道:“良人不知卫菡带兵杀入,良人坏了安王的大事,良人该死!”
  即墨云台未伤过晏元良半指,一句重话也未说过。
  但今夜不同,晏元良竟然杀了可作为人质的宋玉书,事既至此,他唯寄希望于宋卿月,指望宋卿月这个人质助他逃出生天。
  ……
  被揪扯着发丝,头皮传来针扎般的扯痛,却远不抵宋卿月心中的痛。
  她杏眸怒睁冲卫菡喊:“卫菡放箭!杀了他们给宋玉书陪葬!杀了我陪宋玉书上路……”
  宋卿月的话若一道震碎神魂的霹雳,劈得墙头的卫菡头晕目眩,一个踉跄扶住了墙垛。
  卫菡星眸里霎时染上血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定定看着被推于人前的宋卿月……
  皇宫说大不大,她带来的两万人足以搜遍皇宫的边边角角,将她的小郎中找到。
  但她是上唐的女将军,是即墨江年出征前托付重任的兄弟袍泽,自是大事重要。
  为寻找皇帝,为将叛乱祸首擒住,她一直忙于追剿叛军,尚未顾及寻找她的夫郎。
  听宋卿月于城墙下如此泣血一喊,她喉头哽涩涌动。
  她染血的星眸里,城头火把将宋卿月毫无生机、一心求死的脸照亮。
  卫菡执着令旗的手高高扬起,只待她一声令下,城头立时万箭齐发。
  五内俱伤、泪水盈眸的恍惚间,卫菡似又回到往昔……
  她被宋玉书抱着,两人安静看屋子里,宋卿月与即墨江年连哭带骂。
  彼时宋玉书的神情很精彩,同她一般,他目光里跳跃着绝望,脸上闪烁着惆怅。
  后来她跳崖试探宋玉书,他攥紧她的手,撕开他近二十年的伤口。
  她知晓宋玉书喜欢他这表妹,但从不知宋玉书喜欢了宋卿月二十多年!
  宋卿月是她夫郎曾经挚爱的人,宋卿月是她好兄弟即墨江年拼死也要护住的人。
  宋卿月是她腹中孩子的表姨母,她是宋卿月腹中孩子的表姨母……
  见她的执着令旗的手高高扬起,裴安将军把浑身颤抖的沈安均圈入怀里,以躯体相挡。
  即墨云台手中长剑在宋卿月颈间来回拉划,绝望大喊:“卫菡,打开城门放我们走!否则不消你放箭,孤立时杀了她!”
  卫菡深知,只消她一声令下,这些魑魅魍魉便会烟消云散。
  可若如此,她会恨自己,九泉之下,宋玉书应也会怨怼于她。
  而即墨江年九死一生,奔走南北之所求非是皇位,正是城墙下对她跳脚大骂的宋卿月。
  宋卿月见她执着令箭的手迟迟也不落下,目眦欲裂,失心疯般冲城头绝望大骂。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卫菡,你若不下令放箭,你便是蠢货,猪狗不如!”
  “卫菡,你果然是个娘娘腔!放箭啊,杀了他们给宋玉书陪葬……”
  “你不放箭,怎么对得起今夜死去的将士,怎么对得起圣人对你的信任,怎么对得起即墨江年对你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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